许向楚站在齐王宫城楼上,看着齐王宫一角,那里正在兴修土木。
沈先良奏请重修齐王宫的奏折,他准了。
他准,是因为朝堂上文武官员都在赞成这件事。
他们的赞成是替旧主赞成。
旧主已经去了昌京,当了天下主宰十二载,十二载足够叫日新月异,这旧主掌管过的齐国旧地当然也要换新颜,怎么还可以是老旧的景象呢?
重修王宫,就是给整个齐国做表率:再不是先帝当政时百废待兴的模样了,当今陛下临朝十二载,国富民强,该适当享受了,谁再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都是在打当今陛下的脸。
所以,他准也得准,不准也得准。
一阵冷风吹过城楼,他打了个喷嚏,太监冯吉忙拿了披风给他披上,说道:“大王,入秋了,天凉,咱们去屋里头吧。”
冯吉没说完,齐王又连着咳嗽几声。
“奴婢去请太医……”
齐王摆摆手:“不碍事,孤的身子,你还不清楚吗?老毛病了。”
冯吉听着这话,心疼得眼圈一红,“如今天下大定,大王该好好治病才是了。”
天下大定,不代表昌京那位的心就定了。
齐王扶着冯吉的手走下城楼,走回宫殿。
殿内,丹枫已经等在那里。
冯吉替齐王解下披风便退下,殿内就剩下二人。
齐王走到长案后坐好,丹枫上前恭恭敬敬等着回话。
齐王看向他,眼神含笑,还带了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虽然两人的年纪并没有差多少。
“说吧,都城里都有些什么热闹的见闻。”
丹枫说道:“齐都的世家贵族小姐们都在准备赴一场宴会,举办宴会的是已故王司徒的家眷,王家有两位儿媳,一位与卿大夫夫人李氏沾亲,一位是司空大人沈先良的长女,所以这场宴会卿大夫和许绍烨,还有沈司空和他的儿子们都会去,因而就不是简单的女眷们的宴会,齐都这些世家老爷公子多数都会去……”
齐王静静听着静静说道:“那孤,也去吧。”
丹枫一惊。
齐王将长案上一封文书扔给他:“昌京那位说孤该娶亲了,让孤挑个合意的贵族齐女,他要给孤指婚。”
丹枫握着文书的手一紧。
齐王要去参加王家宴会的消息很快便传出了宫外,整个齐都都炸了。
王家已经措手不及。
李月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辈子竟有这样风光的时刻,竟要举办这样最高规格的宴会,来赴宴的贵宾竟是齐王,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王夫人担心的是李月舒可别把这头等荣耀的事搞砸,所以也不再在宅心院里枯坐着,而是亲自加入筹备的队伍。
之前是沈昌平和夏丽云,已经碍手碍脚,现在还有个王夫人,这让李月舒很郁闷。
好在,李氏那边也派了更多人手过来,翁以睿和翁策干脆住在了王家。
里里外外,千头万绪,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翁策和李月舒也就简单地打了几次照面,说了几句话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翁策是个机敏的,与李月舒的接触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就连眼神亦是相当生疏的模样。
李月舒和翁策两人都很能装,夏丽云就不成了,人群中远远看见翁策一眼,便手脚发抖,莫说做事了,连站都站不住了。
沈昌平送她回仁厚堂,一到屋子里,她就抓着沈昌平呜呜地哭。
沈昌平问她:“当日协助李月舒害你的就是那个翁策?”
夏丽云哭着点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昌平说道:“你这个样子可莫在相公面前露出马脚,否则你的事情迟早败露,接下来你就装病好了,莫去掺杂。”
沈昌平嘱咐了夏丽云,便自己找机会去会会那翁策。
这次宴会,除了投壶、赛马、游湖、对弈那些活动之外,赏菊是个重要的活动。
翁以睿将菊花的采办任务交给了翁策。
翁以睿是官学里的训导,李家怎么会派他来协助李月舒筹办宴会呢?
李家派什么人来,其实都是经过李氏点头的。
这翁以睿虽是个小官吏,但为人处世最为周密稳妥,协调能力一流,最擅长举办宴会这类的活动,单说他上司赖宋家里红白喜事皆是他跑前跑后八面张罗的。
李氏素知他的擅长,也算是知人善用。
有翁以睿在王家镇着,就算李月舒是个蠢的,王家一干人等都是蠢的,李氏也不怕会出什么岔子。
可惜了翁以睿出身小门小户,仕途上未能走得更远,不过他倒也很摆得清自己的位置,知足常乐的,当着小官,领着俸禄,可劲钻营些人脉,为翁氏家族里的后辈尽可能铺些路子。
翁氏一族,目前来看,能有点前途的,也就本家侄子翁策。
所以,王家这次筹办宴会,翁以睿特地将翁策也拉来当帮手。
翁以睿眼中,翁策这个侄子机敏能干有眼力见,是个可塑之才。
来之前,翁以睿就特地交代了翁策,务必要办好了这趟差事,回头可在李氏跟前露脸,若能得李氏照应,日后便可搭上卿大夫这座桥,仕途前程光宗耀祖等等皆可徐徐图之。
宴会的时机恰逢秋日,秋日赏菊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采办可观赏的菊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来参加宴会的这些客人都是齐都里的世家官宦王公贵族,如今还有齐王,他们平日里什么稀罕贵重的玩意儿没见过,一般品种的菊花可入不了他们的眼。
菊花的品种没能选好,届时可是会成为一个笑话的。
常见的菊花多是黄色的菊花,普通老百姓家里也能摆上几盆,所以翁策特地搜罗了颜色罕见的菊花,譬如花型跟芍药相似,颜色为青绿色的绿牡丹,开花时碧绿如玉光彩夺目。
再譬如绿云,不仅花色微绿,连枝条都是绿色的,开花时外部的花瓣会向下延伸,彩云一般。
还有深紫色的墨菊,刚开的时候像荷花,到了怒放时花瓣反卷,黑里透红,花色如墨,尤为罕见。
再有,雪珠红梅。花色呈浅紫红色,外围的花瓣较长,显得很有垂感。品种珍贵,种植起来很费心思。
呈檀香色的鬃掸佛尘亦是珍品,花瓣细管如丝,或直立、或飘散,看起来毛茸茸的。
翁策看着摆放在架子上的一盆盆菊花,露出满意的笑容,视线落在一片浅黄色的菊花上时,不由皱眉,对一旁的小厮说道:“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了,不要黄色的菊花吗?黄色菊花满街都是,有什么看头?赶紧撤了——”
翁策话音落,一个少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是西湖柳月,花色纯正,花体丰满,深受赏菊者的欢迎。我建议,还是留下。”
翁策寻声望去,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项上戴着璎珞,手上套着臂钏,腰间宫绦上缀着玉佩,额前贴着华胜,灿烂耀眼婷婷然走过来,那一身黄色衣裙与那一片名为“西湖柳月”的黄菊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