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她脸上淡淡的小雀斑,他可以确信是来自贺援。
他不死心,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丁点薛定山的影子,就像以前试图从自己脸上看出一丁点贺援的影子那般。
可不像就是不像,哪怕是一丁点。
他觉得挫败,原来这就是血缘,多么神奇。
注意到他的打量,薛慕仪立刻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警惕地斜睨他一眼,然后又朝着薛定山问道:“爸爸,他是谁?”
薛定山和林瑶清的脸上浮现出同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近似于愧疚,“一位故人的儿子,叫贺朝羽。”
听到自己的名字,薛慕仪没再看他一眼,只朝着薛定山委委屈屈道:“爸爸,我不喜欢他。”
“睨睨,对不起。”薛定山和林瑶清都抚了抚她的脸颊,细声安抚,眼神怜爱。
仿佛她才是那个家破人亡的可怜虫。
这一天之后,薛定山就把他安排到了偏僻的蔷薇园,给予他基本的生活保障,让他可以活下去。
他以一个多余人的身份在薛公馆无知无觉、不痛不痒地活到了十五岁,始终和薛慕仪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敌对关系。
现在,她却要来破坏这种关系。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贺朝羽心头忽然冒出种诡异的痛快来,那就继续敌对吧,讨厌娇小姐是如此轻易。
他没道理不讨厌她。
况且,他喜欢的,是那个可以给他光和温暖的施姐姐,不是么?
薛慕仪回到了自己房间,将洇湿的裙子和鞋子换了下来。
百灵端着果盘上来,一看到她这个狼狈的样子,就大叫:“小姐,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
薛慕仪折下腰,将袜子套好,又蹬了蹬小皮鞋,随口道:“不小心踩到水了。”
说完,她又飞快拿起小皮夹道:“百灵,我去百货商店逛逛,晚些回来。你帮我把脏衣服拿到洗衣房去吧,谢谢啦!”
“好的,小姐!”百灵见她好像恢复了精气神,心头高兴,连声应了,几步折到了床前,替她挰好床单,整理衣物。
只是抱起了湿衣服,她又回头不无担心地提醒道:“小姐,你可别太晚回来啊!还有,让周司机陪着你,安全些……”
可惜,薛慕仪的身影早就消失在百灵的叮嘱前。
出了薛公馆,薛慕仪在香榭路叫了辆黄包车,便直往东巷去,她打算去裁缝铺给贺朝羽做几身衣服。
薛家家大业大,自然是有私人裁缝的,可是她要做的是贺朝羽的衣服,让私人裁缝过来,未免太过张扬了。
思来想去,还是去裁缝铺妥当些。
对了,除了衣服,还有鞋子也得换了,他脚下那双鞋子,底都快穿了。
还有……
薛慕仪一时之间觉得什么都得给贺朝羽置办,简直变成了一个操心老妈子。
想到这,她连忙打开自己的小皮夹,只见里面躺着几张大钞、几块银元。
所幸,她零花钱不少。
黄包车在一家裁缝铺前停下,薛慕仪踩着小皮鞋下来,迎面的伙计忙热情相迎,“小姐,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们这里的料子可是极好的,式样也多。”
薛慕仪上下看着他,发现他和贺朝羽身量相似,顿时露出个明媚的笑来,“我想做几套男孩子的衣服。”
阿贵拘谨地站在杨师傅面前,软皮尺在他四肢、背脊上比划着,耐心又细致。
往日都是他替人做这等活,今日却平白享受了这等待遇。
他竟然觉得分外不习惯。
而那个娇嫩的贵小姐就坐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脸上笑意盈盈的,他的手脚几乎不知道怎么摆了。
只听得小姐道:“师傅,麻烦您稍微裁紧一些,那人比他瘦几分。”
她的声音是甜丝丝的,阿贵心里头一颤。
杨师傅应了,“好。”
薛慕仪又道:“对了,料子用棉布就好了,棉的舒服。”亚麻不行,太粗糙,而真丝的话,舒服倒是舒服,可惜太显眼。
杨师傅“诶”了一声,又开了话匣子一般笑呵呵问:“小姐,您这衣服是给谁做的?”
接着他又自顾自道:“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们这小门店做不得什么精细活,料子也没有什么顶名贵的,一般,贵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而瞧您这副样子,分明是个贵家小姐,不像是会光顾我们这种小门店的。”
当然是给小兔崽子的。
薛慕仪心头腹诽,口中却道:“给我远房表弟做的,他孤苦无依,来了我家,我看他没衣服穿了,就想着给他做几身衣服,怕他嫌贵重不肯收,也就不敢用太好的料子。”
闻言,阿贵憨笑着道:“小姐为自己远方表弟考虑这么多,可真是菩萨心肠。”
薛慕仪矜持地道谢,又笑了笑,“谢谢夸奖,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菩萨心肠。”
小兔崽子可觉得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呢。
想到这,薛慕仪又不自觉叹了口气,不过也是,贺朝羽的悲剧人生全都出自于她笔下,某种程度上说,他讨厌自己也并非毫无道理。
测量完尺寸,按照贺朝羽一贯的穿着习惯说明衣服鞋子的式样后,杨师傅交代薛慕仪三天后来取。
付了定金后,薛慕仪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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