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风吹不到安西。
但西域的秋风却吹的人脸上刺痛。
一群大鸟在高空缓缓飞过,鸟鸣声悠悠,在碧蓝的天空下飘荡。
这里是大唐吐火罗道。
一千骑正在孤独的前行。
李朔在后面些,距离黑齿常之约有三十步开外的距离,说话低声些压根听不到。
陈弼低声道:“大唐早就清剿了辽东三国,那些叛贼在山中负隅顽抗,还做梦能复国,结果被大军绞杀的一个不剩。唯有这位……”
他抬眸看了前方的黑齿常之一眼,“这位带着数百人一直在山中,大军围剿多次,却一直拿他没办法……说是兵法了得。后来饿得不行了,就带着人出山抢粮食,被村里的移民结阵绞杀大半,他自己饿的面色铁青被俘……”
李朔不喜欢陈弼对黑齿常之的态度,“他这些年一直在河东一代,和吐蕃乱军,以及当地的部族厮杀,军功赫赫。”
陈弼撇撇嘴,“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仿佛眼中的一切都是死物。他们说此人用兵冷酷,眼中只有胜负,麾下的死伤从不在意。”
这话有些偏激了。
李朔刚想为黑齿常之说几句好话,前方有人回身招手,“李长史。”
李朔收敛心神,策马上去。
黑齿常之眸色深邃,盯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敌军斥候,说道:“当年赵国公领军在此地与大食大军厮杀。僵持时,吐火罗人突然杀出,想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赵国公早有准备,顺带扫灭了吐火罗……”
顺带!
这个词让李朔的眼中多了些期待。
那是他的阿耶。
但他总是亲近不起来。
此刻听到黑齿常之随口说出父亲的伟绩,他心中竟然是百味杂陈,而不是一味欢喜自豪。
黑齿常之看了他一眼,“吐火罗本是由许多小国联手而成,随即四散而去。他们在波斯都护府一侧……在大食人的庇护之下不断厮杀,不断扩张……这是为何?”
众人看向李朔。
这是黑齿常之的提问,也是一次试探。
黑齿常之深得裴行俭看重,若是李朔回答错误……回去黑齿常之说几句话,李朔就别想能再次出战。
众人看着长的颇为英俊的李朔,那双活脱脱和贾平安一样的眼中,此刻多了些平静。
“大食人上次死伤惨重,不敢再度东窥。可却贼心不死,不想看到大唐休养生息,于是便扶持了那些势力扩张,目的便是袭扰大唐。”
黑齿常之微微颔首,“有此见识只是寻常。”
李朔胸中一股火涌了上来,说道:“按照当初的约定,大食应当退出波斯。大食是退出去了,可却把这些势力放了进去,这是把一群虎狼丢在圈里互相厮杀,最后养出一头怪兽,用于撕咬大唐。”
黑齿常之再度点头,“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足。”
众人不禁微微一惊。
李朔二十岁不到,有此见识已经很了不得了。黑齿常之竟然还不满意,这是何意?
难道他对赵国公不满?
不至于!
想到贾平安的手段,众人觉得黑齿常之不会,也不敢。
李朔深吸一口气,“这些只是纸上谈兵。”
黑齿常之盯着他,眸色微冷。
“你在说老夫?”
李朔不语。
他是裴行俭征辟的长史,黑齿常之还没法收拾他。
不会打起来吧?
众人目光转动,面面相觑。
黑齿常之淡淡的道:“少年人大言不惭……据闻长安不少人说你得了赵国公兵法的真传,用于马毬中战无不胜。可老夫想告诉你,马毬是马毬,沙场是沙场,若是你以为马毬那一套能用于沙场,那是误人误己!”
这是敲打!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黑齿常之一番问题是为了敲打这位郡公。
为何呢?
有人低声道:“赵国公乃是英国公后大唐第一名帅,威名赫赫。高阳公主乃是宗室中脾气最不好的一位,动辄鞭责人……有这等父母,这位郡公一般人没法制服他。总管这是想敲打一番,令他知晓分寸。”
毫无疑问,黑齿常之的敲打在众人看来是成功的。
李朔聪明的话就该低头。
李朔抬眸,认真的道:“下官只是纸上谈兵!”
这是一次顶撞!
——你刚才的指责也是纸上谈兵,我的能力如何,该用沙场来证明,而不是你的臆想!
陈弼双拳紧握,心想要是黑齿常之发怒了怎么办?大郎孤傲,弄不好就会下不来台。要不我去插个嘴?把事儿岔开。
“哈哈哈哈!”
黑齿常之突然大笑,就在众人以为他是怒极而笑时,笑声戛然而止。
“前方百余骑,那多半是敌军的斥候,老夫与你五十骑,若是败了……好生去做你的长史!”
这是一次考验!
“总管……”有人刚想劝,黑齿常之冷冷的道:“速去!”
李朔点头,“下官领命!”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弼,“出击!”
陈弼面色涨红,“是!”
五十一骑就这么脱离了大队,直扑前方的斥候。
那个将领面带忧色,“总管,若是李长史有个好歹……那可是赵国公和高阳公主的孩子。”
黑齿常之嘿然一声,“上了沙场生死便交给了上天,该死不得活。赵国公既然把儿子送到了这里,那便该有死活不由己的觉悟。若是他迁怒于老夫,老夫便解甲归田……”
他的眸中全是桀骜。
百济亡国多年后,依旧带着人在山中不肯归降的人,压根就不在乎生死威胁。
“若是这位少年战死,老夫便杀一千人为他殉葬,哈哈哈哈!”
……
前方的敌军斥候见到一千大唐骑兵,第一反应是跑路。
“他们没动!”
带队的将领懵了,“这是改了心肠?”
原先的大唐军队是见到肉就要吃,可这支军队却纹丝不动。
诧异间,五十骑冲了出来。
“这是……”
将领先是一惊,接着一喜,“五十骑?这是来送死的吗?”
“领头的是个少年!”
有人欢呼。
将领得意的道:“这定然是来混功劳的纨绔,想来抢功。杀了他,大食人会欢喜,出击!”
双方不断接近。
陈弼眼珠子都红了,兴奋加上紧张的情绪集合在一起,让他浑身颤栗。
他看了一眼那些老卒……
人人冷静。
大郎呢?
李朔张弓搭箭。
松手!
箭矢飞了过去,无能坠地。
偏了十万八千里。
敌军中传来了猖狂的大笑。
纨绔子弟的箭术!
后方,黑齿常之骂道:“这样的少年赵国公也敢送来?”
那个将领干笑道:“至少胆子大。”
前方依旧没有勒马的李朔正在深呼吸。
他紧张了。
紧张的手都在颤抖。
——沙场上唯一能活命的手段就是……把自己当做是死人!
父亲的话回荡在耳畔。
我是死人!
从箭壶中拿箭,搭在弓上。
拉弓。
瞄准!
松手……这一系列动作快若闪电!
最前方的敌军胸膛中箭落马!
这是运气?
箭矢再度飞来。
一人落马!
箭矢不断!
李朔带着五十骑从敌军前方迂回。
他在疾驰的战马背上转过身体,松手……
一人落马!
箭矢不间断的飞了过去。
一壶箭射完。
身后是十余具尸骸!
敌将面色惨白。
“这不是纨绔!”
李朔带着五十骑突然转向。
双方很快就撞了一起。
马槊纷飞,李朔第一次面对面杀人成功,但马槊差点被落马的对手带走。
他越来越忘我……
马槊不断刺入、挥击……
他冲进了敌群中。
当他冲杀出去时,身后的敌军崩溃了。
“跑!”
敌军开始逃窜。
无需追击!
在陌生的地形中,不得追击小股敌军。
这是规矩!
他们抓获了五个俘虏,这是大收获。
陈弼看着李朔的脸,惊呼道:“大郎,你的脸!”
李朔的右侧脸颊被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张开,狰狞的流淌着鲜血。
李朔却极为快意的策马回去。
马蹄声哒哒!
一骑远来!
黑齿常之看着来骑,看着李朔脸上的伤口。
咿律律!
李朔勒马,任由鲜血在脸上肆意流淌。少年的眸中全是快意,“如何?”
“彩!”
李朔番外: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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