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对于军的一切都很好奇。
“舅舅,这是什么?”
“舅舅,这是什么?”
从出了长安城后这娃就不停的问。
贾平安抱着教育孩子的心态,倒也耐心十足。
出了长安半月后,兴奋感消失了。
每日就是行军,到地方累的双目无神,倒下就想睡觉。
“殿下,该沐浴了。”
曾相林穿着一身小吏的衣裳,贴身服侍太子。
李弘倒下,“离孤远一些!”
夏季行军的滋味不好受,曾相林还得服侍太子,浑身臭烘烘的。
曾相林刚想再劝,李弘竟然开始打鼾了。
鼾声不大,但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来说堪称是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曾相林面色一变。
他出去寻贾平安。
“国公去迎高总管。”
高侃来了,带着三百余骑。
“哈哈哈哈!”
贾平安带着麾下将领出迎,给足了这位老将面子。
“见过副大总管!”
高侃大笑拱手。
“几年不见,高公无恙,依旧精神矍铄,甚好!”
贾平安拱手,“殿下疲惫,晚些再见吧。”
高侃点头,“听到殿下随军的消息,老夫也为之一惊。宫娇生惯养多年的少年,如何能经得这等折腾?没想到竟然来到了陇右,不错。”
二人转身,并肩往里走。
天黑了时,李弘醒来了。
“殿下,高都护到了。”
曾相林服侍他床,看到他下床时两条腿发僵,不禁心难受。
“沐浴,随后去见他。”
高侃是老将,李弘得给面子。
晚上就在住所弄了一个火锅,这是贾平安特地弄的。
“你别看天气热,越是这等时候就越得小心患病,来个火锅,出一身汗,什么病都没了。”
实际上是他馋了,就带着大家一吃火锅。
一顿火锅吃的众人浑身大汗。
夜风吹拂,暑热尽去。
“爽快!”
众人在院子里散步。
随后太子和高侃有一番谈话。
贾平安没去过问,也没打听。
……
半月后,另一个老将刘仁愿来了。
“见过殿下,见过赵国公。”
刘仁愿神色肃然,目光如电。
这位可是猛人,当年是靠着门荫进了弘馆读书,按理这般出来就是官吧?
没!
这位进了先帝的亲卫。
一次先帝出行,刘仁愿随行护卫。一行人路上遇到了野兽,这位猛男竟然徒手和野兽搏斗,连先帝都为之咂舌。
麾下大将聚拢,贾平安召集了第一次议事。
大外甥坐在上首当吉祥物,议事由贾平安主持。
左边高侃,右边刘仁愿,下面有王方翼,程务挺,裴行俭等大唐著名打手,还有一个堪比人熊般的小老弟李敬业在边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做长史。
贾平安说道:“从长安出发前,我已令快马去安西传令,令当地打探葱岭一带的消息,最好进入勃律,我估算到了沙洲时,第一批消息应当到了。”
大军随即进发。
李弘每日骑马半日,坐车半日。
“过了沙洲后,太子,我希望你能大半日骑马。”
贾平安一路循序渐进在熬鹰,李弘从刚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渐渐适应,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
于是将士们就看到了一个整日跟着大家行军的太子,士气大振。
“知晓先帝成功,杨广失败的缘由吗?”
这一路也成了贾平安的课堂,想到什么就和太子说。
李弘想了想,“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是基本的,有一点你却没看到。”贾平安指着前方的将士说道:“先帝领军征战从不弄什么花架子,他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更是能亲率玄甲冲阵,这样的帝王,将士们甘愿效死。而杨广的征战却是高高在上……”
李弘说道:“炀帝远离了他倚仗的大军,如此便失去了军队的支持。这也是另一种阶层对立。”
我的大外甥啊!
贾平安乐的想大笑。
晚些高侃故意放缓马速,等贾平安和自己并行时低声道:“你教给太子这些,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支持。”
“那就好。”
高侃欣慰的道:“将士们最怕的便是炀帝这等帝王,明明有更好的方略,他却为了面子延缓了大军的攻击,以至于无数将士冤死。第一次失败后就该休养生息,可他却迅速第二次征伐高丽,这是拿将士们当做是牲畜,哪有将士会效忠他?”
这是军方的共识。
“所以后来有人登高一呼,炀帝骇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贾平安觉得这是作的,“炀帝不惜民力,不断弄些大工程,百姓死伤无数,田地荒芜……由此可见,炀帝此人压根就没把大隋军民放在眼里,心无军民,败亡是迟早之事。”
这是帝王的学说,高侃不敢再谈了,“小贾,要忌讳些。”
“无事。”
贾平安依旧开着自己的小课堂。
有时大军在偏僻的地方宿营,饭食简陋,贾平安令曾相林去弄了大锅里的饭菜来。
“太子,吃吧。”
曾相林不解,“有小灶。”
“看看那些将士。”
贾平安指指那些蹲在地上大嚼的将士,李弘端碗就吃。
“没盐。”
贾平安端碗,“吃吧,军就这尿性,咸的时候让你想杀了厨子,淡的时候让你想搓些尘垢来当盐。”
身上的尘垢带着盐分,但……
李弘干呕了一下。
他再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差不说,还粗糙,外加淡出鸟来。
“舅舅,我记得你带了盐。”
贾平安没搭理他,蹲在那里开动。
这是麦饭加炒面的组合,粗糙,但炒面很香,加上蔬菜,味道还行。
李弘讪讪的,见他吃的喷香,也吃了一口,觉得舅舅怕是自己悄悄开了小灶。
可先前打饭的就是他的人,不该啊!
“舅舅为何能吃的这般香喷喷的?”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贾平安抬头,咽下了口食物才说道:“原先我在华州时,每日的饭食比这还差,就算是如此依旧吃不饱。后来出征,有时条件差,军情紧急,只能有什么吃什么,许多时候无法生火,只能吃冷的麦饭,或是冷的炒面,一口炒面一口水,你还得学会如何吃,否则太干,一口就喷了出来……”
李弘想了想,“真苦!”
“让你跟着将士们吃,其一能让将士们知晓你能与他们同甘共苦;其二就是想让你知晓将士们的不易,莫要学了炀帝,不知体恤将士。”
“我知晓了。”
李弘大口大口的吃着。
“殿下吃的好香。”
有人看到了。
“今日厨子该杀,殿下莫非是小灶?”
“不,我亲自打的饭菜,亲眼看到殿下吃了,什么都没加。”
消息不断蔓延,等晚饭后李弘带头去巡营时,发现将士们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些不同。
“这是认同。”
李弘为之欣喜。
晚上在自己的帐内,李弘开始给长安写信。
他提及了这一路的苦,也提及了和将士们吃一口锅的认同……
——原来忠心从不会来自于身份,而是认同。
这是他最大的收获。
原先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此刻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
大军在沙洲遇到了信使。
“并未发现吐蕃异动,不过他们的密谍多了不少。”
“知道了。”
大军继续进发。
当到了龟兹时,再度传来消息。
“还是未曾发现。”
众将有些不安。
议事时王方翼说道:“若是扑空了,此行麻烦不小。”
五万大军,外加六万仆从军,而且是从原出征安西,堪称是劳师远征,若是扑个空……
李敬业目露凶光,“怕个鸟,到时候直接灭了勃律,咱们上去!”
这话主动性很强!
但谁都知晓这事儿不靠谱。
攻伐勃律的基础是安西彻底稳固。
但安西还在不断建设,人口不断从原迁徙而来,一切都在欣欣向荣,但还差些意思。
“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担心轻敌!”
这是贾平安的表态。
“吐蕃定然会来。”
若是不来,吐蕃密谍在长安刺杀王圆圆就是打草惊蛇。
若是不来,吐蕃使者上次在长安就无需如此色厉内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吐蕃求什么?
求安西!
大军在龟兹修整了十日,随即再度出发。
浩浩荡荡的大车队在大军身后跟随,不断往返。
这就是国战的耗费,也是大国国力的体现。
在这个时代有这等能力的也就是大唐、吐蕃、大食。
刚出了龟兹,数骑飞驰而来。
“赵国公,吐蕃大军突然兵临勃律,勃律放开通道,并提供补给,吐蕃大军如今浩荡而来。”
曰!
贾平安看了一眼葱岭方向,“谁领军?”
“禄东赞!”
众人不禁身体一震。
这便是人的名树的影。
禄东赞堪称是吐蕃的定海神针,他的出现让众将心一凛。
李弘精神一振,“如此,疏勒危险了。”
他最近恶补了许多相关的信息,知晓吐蕃大军能率先到达疏勒。
“禄东赞出手果然不凡。”
贾平安都赞不绝口,“他定然是先期遣使到了勃律,吐蕃势大,勃律不敢抵御,只能打开通道……如此吐蕃大军突然出现,就算是咱们的人得了消息也来不及了。”
果然是禄东赞!
大军随即加速。
……
“吐蕃大军要来了!”
疏勒都督王春阳铁青着脸,“禄东赞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不给我军调兵谴将的机会。龟兹那边就算是增援也赶不上趟了,咱们只能靠自己。”
龟兹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地,安西都护府的主力也在那里,随时调配去各处。
校尉韩综说道:“都督,禄东赞来势汹汹,咱们只能放弃了城外的一切,还得要快。”
王春阳点头,“娘的,耶耶看的娘子怕是没法上手了。”
安西之地商贾多,经常有商队经过,最近老王就和一个波斯女子打得火热,眼看着就能上手了,却……
“令各处进城,坚壁清野。”
王春阳沉声道:“水井里要丢粪便,大军拉屎去河边拉……”
这一系列手段龌龊,但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屎尿自然不能阻拦吐蕃人取水,多清理几次罢了。
但这样的环境能打击敌军的士气。
随着命令的下达,城外的百姓都卷带着家财进了城。
一群群百姓进城,惶然的是本地人,平静的是移民。
“怕个鸟,回头杀敌立功,弄不好耶耶还能进了折冲府!”
“就是,说是谁来了?禄东赞?禄东赞是谁?”
数骑疾驰而来。
“吐蕃大军先锋距离百里开外,两万人!”
“先锋就两万人?”
一群信口开河的棒槌再傻也面色严峻了。
“大军接近三十万!”
“快进城!”
城就特么数千守军,面对三十万大军,连泡都不会冒一个就被吞了。
“这是吐蕃,不是突厥。”
城头上,王春阳骂道:“那些商队竟然都跑了,说什么去龟兹发卖更挣钱。挣特娘的狗屁钱,不就是害怕城破被吐蕃给抢了吗?”
“都督,你不怕?”
王春阳骂道:“耶耶怕个鸟,太子殿下领军就在路上。”
“可说是在龟兹。”
“你特娘的,少说话!”
王春阳骂骂咧咧的开始巡城,可偶尔看向城外时,眼却带着忧色。
大军肯定是赶不及了,如今就要看距离的长短,若是能及时赶到,那一切好说。若是晚到……
耶耶怕是就要殉国了!
王春阳从未觉得自己能阻拦三十万大军的攻击,这等英雄只有在梦才做过。
他就站在城头,看着远方。
……
第二日城外就出现了游骑。
一队队吐蕃骑兵冲到了弩箭射程之外,轻蔑的看着城头。
“戒备!”
王春阳高声喊道。
他没看这些游骑,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耶耶等着你们!”
王春阳握紧刀柄。
烟尘渐渐多了来,左右都有。
“这是威慑,稳住!”
王春阳镇定的道。
左右两侧数百骑席卷而来。
“靠近了再收拾,箭程之外不搭理。”
呜……
悠长的号角声,无数步卒出现了。
“是敌军先锋。”
两万步卒的脚步声震撼人心,那一排排长矛竖着直插天空。
枪如林,人如雨!
“无需惶然!”
王春阳说道:“敌军远来,不会立即攻城。”
步卒渐渐靠近,一个将领在前方高声喊着。
步卒止步跟着大吼。
通译随即大喊。
王春阳怒了,“狗曰的,为何不给耶耶说说就答话了?但凡说错了话耶耶剥了你的皮。”
通译得意的道:“他们问降不降,我说降你娘!”
“哈哈哈哈!”
城头一阵狂笑。
敌将眯眼看着城头,“守军镇定,是宿将在镇守。传令,五里外宿营,派出游骑,不间断盯着城头。另派人告知大相,我部已经到了疏勒城。疏勒城守军数千人,可一鼓而下!”
……
大军在行进。
禄东赞从未觉得吐蕃这般强大过。
勃律顺从的打开了通道,还提供了粮草,显得极为恭顺。
这是强大的标志。
“大相。”
十余骑疾驰而来。
“是先锋。”
禄东赞颔首,骑兵们被带了过来。
“大相,我部已经抵达疏勒城,守军数千。”
“大唐并未察觉,好!”
禄东赞说道:“等消息传到长安,李治做出决断,集结大军,大军出击……我军早已横扫安西,此战必胜!”
这番话迅速被传递到了全军,旋即欢呼声四。
士气如虹!
“快一些!”
大军浩浩荡荡前行。
五日后,先锋的斥候遇到了大军。
“这是吐蕃梦寐以求的地方。”
禄东赞看着这片土地,难掩欢喜之色。
……
“敌军只有两万,攻城并无把握,可也不曾围住疏勒城,这是随意我军撤离之意。”
一个官员在滔滔不绝的分析着。
王春阳骂道:“撤个屁!一旦撤离,敌军骑兵就会尾随我军身后,一路蚕食,直至我军崩溃。”
“城百姓也不能舍弃!”
一个将领说道。
“所以,等着吧。”
王春阳早就计算过,“老夫算过,太子大军在龟兹来疏勒的途,若是一切顺遂,十日后游骑当可赶到。”
他得意的道:“敌军主力还在后面,这两万人若是攻城,耶耶难道会怕?若非忌惮后续大军,耶耶此刻就敢出城弄死他们。”
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出城作战就是作死。
“让兄弟们安心,只需十日……只需……”
天边响了闷雷。
王春阳缓缓抬头。
一条看不到边际的黑线在天际出现。
黑线很稳定的在移动,方向疏勒城。
闷雷声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沉重。
“是敌军主力!”
五日……
王春阳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降不降!”
城下,敌军在高声呼喊。
大军来了。
脚步声震动,城的百姓都愕然抬头。
巨大的呼喊声,大军停住了脚步。
一眼看不到头。
“我数不清。”
一个军士呻吟着。
无边无沿的大军,仿佛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没疏勒城。
“老天!”
有人惊呼。
声音带着绝望。
“敌军会歇息吧?”有人寄希望于这个。
禄东赞看了一眼城头,“攻城!”
先锋早就打造好了攻城器具,此刻大军不歇息就攻城,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禄东赞看着东方,目光深邃。
“要用雷霆手段拿下疏勒城,震慑安西!”
“攻城!”
将领在高呼!
无数步卒扛云梯开始小跑。
从高空看去,攻城的吐蕃人就像是一大块地毯,而疏勒城就像是地毯下的一块石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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