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翎听到丝竹这样说,便抬起眼眸瞪了丝竹一眼。
丝竹连忙噤声,不敢多说。
夜很静。
耳畔祖母的声音便十分的清晰,“阿翎从北地回来,曾先生以厚礼相赠,老身今日宴请公子,自然是为了答谢,不过也想问一句,曾先生这厚礼是何意?”
薛老太太漫不经心的说道,“郦国乃是礼仪之邦,一向是最注重这送礼之道,曾公子这礼过于重了,我这老婆子收的心里不踏实,总想着问个清楚。”
曾忆还未开口,薛老太太又说道,“我自幼生于巫族世家,巫医随性,听不得场面话,想来曾公子也是巫医之后,今日开口,想听听曾先生的想法?”
薛老太太问的这一句过于直接,曾忆倒是全然没有想到。他一时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薛翎心里一紧。
情不自禁的停住了脚步,曾忆的意思她已经很清楚了,但是祖母这样询问,如何回答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站着没有动,想听听曾忆会怎么回答。
不多一会儿,那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赠礼确实是有些讲究,长辈面前不敢撒谎,这礼是因薛翎而赠,老太太是过来人,应该是看的清楚明白。”
薛老太太倒是没想到曾忆这样的直爽,不由得暗暗点头,不过还是问道,“曾先生此言何意?可否说的再明白一些。”
曾忆说道,“北地大难,薛姑娘以一弱女子之身,长途跋涉前往北地相助,此乃大义。巫主之试,力战其他家主,夺得巫主之位,此乃大勇。如此大义大勇,此礼她受得起。”
薛老太太点头,又问了一句,“曾公子对我这孙女儿倒是赞誉有加,这世道对于女子过于苛刻,人们总觉得一个女人就应该呆在后宅相夫教子。或者将女子当成互相抢夺的战利品。即便是女子有些本事,也都是打压的多,服气的少,不知道曾公子这一句赞誉有多少出自真心。”
曾忆说道,“老太太,这世道如此艰难,非一己之力所能改变,不过薛姑娘这一路走来,看似顺利,实则艰难无比,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薛老太太静静地听着,没有多言。
曾忆继续说道,“薛翎如今坐上这巫主之位,遇到的艰难只会更多,一人之力,即便在怎么厉害,也终是有限,一个小小女子若要担负起重责,必然比男子更是艰难百倍。”
他抬起手指着凉亭,“就像是这凉亭,若要立于水面之上,需要梁柱互相支撑。”
曾忆起身,长拜,然后说道,“曾忆不才,愿助薛翎达成心中所愿。”
这样的一句话,传入薛翎的耳中,她的心中某处,只觉得颤了一颤。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薛老太太很显然也因为这一句话有些动容。
“曾公子才学出众,在长孙殿下身边做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一句话会让你失去什么?”
曾忆说道,“老太太,曾忆年近弱冠,却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自然是所有的一切需自己操持,这些年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从来不会一时冲动,至于失去,功名利禄对我而言,远不及平安顺遂重要。”
薛老太太仔细的打量曾忆,“阿翎是一个女子,今年才十四岁,想要成功确实比旁人难上数倍,只是她年岁尚小,”
曾忆说道。“人生在世,三年五载,尚且刚刚开始,老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这就是曾忆的答案了。
薛翎半垂下头,他言语之中,没有半分冒犯,然后给出了所有的答案,祖母想来是满意的吧。
薛翎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祖母脸上带着欣慰的喜悦。
薛老太太说道。“我这一生,只盼着阿翎能安然一生,薛家的这一个担子不会叫她担太久的。”
这一句话是薛老太太给曾忆的承诺。
她提起脚步离去、后面的问题她不必在听。
端了茶点过来的时候,薛老太太已经和曾忆说起其他。
薛翎陪坐在一旁。
正说着,就有丫头过来说道,“老太太,太太找您有些事情,询问一下。”
薛老太太起身,“曾公子,失陪了,阿翎,天气热了起来,你陪曾先生去你的书房说说话。”
薛老太太离去。
偌大的花园里,两人面面相觑。
薛翎主动起身,“祖母说的不错,天气热了起来,此处离我所居住的院子不远,曾先生不介意可以去书房坐一坐。”
“好。”曾忆答道。
薛翎的主宅离这一方亭子确实不远。
曾忆跟着薛翎踏进院子。
两人一路上只是随意的说着话。
穿过正门。
进去的第一眼,就是一方宽阔的院子。
不同于记忆里规规矩矩的四方院子。
这院子西角有一架秋千。
旁边是一株柳树。
杨柳依依,看起来如诗如画。
整个院子遍种花草,温馨而雅致。
眼前的景致和记忆里的画面无法重叠。
曾忆问道,“这是薛家家主所居住的院子?”
和他记忆里的全然不一样。
曾忆停住了脚步。
薛翎感觉到身后没有脚步声,这才回过头。
曾忆站在回廊之中,看着院子中央,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回荡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薛翎顺着视线看向了院子中央,那里就是她身死的地方。
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只是这一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再一次看向了曾忆,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薛翎收回思绪,“曾先生,请进吧。”
曾忆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看向了薛翎,笑了一笑,这笑容有一种百感交集的庆幸。
落在薛翎的眼里,她也怔了怔。
“请吧。”
曾忆跟着薛翎走进了厅堂。
他感慨道,“这座院子的风竟然与整个府邸的格调全然不容,想来是新翻修的,倒是十分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