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红枣问李满囤道:“爹,我娘快生了。咱家这月子房是不是也该预备起来了?”
“嗯!”李满囤点头道:“今儿我也想着这件事呢。我琢磨着明天就把何稳婆请家里来给你娘瞧瞧,然后该预备得的咱们也都预备起来!”
红枣出生就是李满囤给预备的月子房,现不过是要再收拾一间而已,对此李满囤颇为胸有成竹。
红枣看她爹一副胜卷在握的模样,想想又问道:“爹,您想过没有,我娘这次若真是给我生了个弟弟,咱家这洗三礼要咋办?”
“今儿我瞧到今儿李兴文出来见客可一直都是我孙伯母抱着的。”
李满囤……
红枣提的事,李满囤还没真没想过——李满囤设想的洗三礼都是他要染多少红蛋,要摆几桌酒席,酒席上又办哪些菜肴之类。
现今红枣一提,李满囤方恍然想到“洗三”的本意原是给孩子洗澡祝吉。其中,月子房里由接生姥姥主持,家中女眷们参加的洗澡仪式才是洗三礼的大头,而他先想的那些摆席请客只是洗三礼前后对亲友的答谢。
“爹,”红枣又道:“弟弟洗三,您和我可都进不去月子房。所以这里面到底要准备些啥,咱们可都不知道!”
“而且,我娘先前只生了我一个,她可能也不知道这洗三到底要咋办?”
高庄村的风俗是只有生男孩才发喜蛋办洗三。似王氏结婚多年只生了一个红枣,不说办洗三了,那是连别人的月子房都进不去的。
故而经红枣这么一讲,李满囤就更焦心了。
现族里几家妇人就数于氏辈分大,谁也越不过她去。李满囤想难不成他儿子的洗三还真要让他后娘来操持?那也太糟心了!
李满囤可不愿给于氏在他庄子颐指气使的机会,一次也不愿意!
看来氏族里是挑不出人来了,李满囤心想那他就只能从族外找了。
“要不,”李满囤迟疑道:“咱们让潘平潘安去接了你外婆来?”
媳妇生孩子,接丈母娘来看视也是人之常情,比如李贵银早两天就把他丈母娘给接家来了。
“我外婆?”红枣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道:“爹,你接我外婆来,若只是请她来和我娘说说话倒也罢了。但你若是指望她能跟我奶打擂台,争洗三那天抱孩子的事儿,那她一准地争不过!”
“别的不说,只要我奶说一句我们高庄村的风俗历来如此,我外婆就得退让!”
李满囤……
李满囤思虑半天不得主意,无奈道:“照你这么一说,那这事还就只能让你奶来操办了?”
“其实吧,”红枣道:“我大姑如果能来……”
红枣琢磨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琢磨出个李桃花来。
李桃花不止是她爹的妹子,还是她爹的舅家人,先天的说话腰杆子就比别人的直。此外李桃花不止跟她爹感情好,而且和她奶更是死对头——但凡有机会给她奶没脸,她一准的不遗余力。
红枣一句话点醒了李满囤——他妹子桃花恨于氏入骨,只要桃花能来,那么有她看着于氏就做不了妖。
“对!”李满囤拍腿道:“我到时就请你姑来!”
红枣叹口气道:“爹,我姑虽然合适,但有她在,我爷脸上可能不大好看啊!”
李桃花虽然震得住于氏,但红枣一想到开年李桃花在老宅拍桌子打板凳的情景就觉得头痛——红枣以为她弟的洗三是她家的大喜事,红枣可不想好好的喜事最后给办成一个修罗场。
闻言李满囤一愣,但转即说道:“那也管不了了。”
“无论如何,咱家的事不能给你奶插手!”
红枣的顾虑李满囤懂,但比起他爹的面子,李满囤更在意儿子的安危——自古财帛动人心。《大诰》里继母夺长夺的案子可是有好几件,而且他家已经夺过一回!
把红枣送回庄子后,李满囤就提着镰刀篮子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家割麦去了,而红枣也提了篮子去麦地里找四丫五丫k歌——麦场放歌也就这几天工夫,若是错过就得再等半年。
至于肌肤的美白,虽然也很重要,但红枣以为既然黑都已经黑了,那么就不差麦场这么几天的白了,等过了这季夏收,到了农闲时候,她再慢慢的保养也不迟。
总之,生命不息,美白不止,但遇k歌,美白退散!
五月初七一早,李满囤果然请来了何稳婆。
看到何稳婆进门,红枣就殷勤地帮着她娘王氏端奶茶摆点心——稳婆手里把着她娘和她弟/妹两条命呢,红枣以为怎么巴结都不为过。
接过红枣递来的茶杯,何稳婆慈祥笑道:“这时光过得真快,一晃眼红枣就这么大了!”
红枣就是何稳婆给接生的。
去岁秋天有人使银子跟何稳婆打听红枣八字,挑何稳婆发了笔小财。
故而何稳婆今儿见到红枣,就喜欢得笑逐颜开——她的小财神啊!
好饭不怕晚,她当年接生红枣这个丫头时没得的喜钱,现今可是连本带利翻倍回来了!
闻言王氏立刻陪笑道:“可不是嘛?何婶子,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何稳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便就怔愣住了,心说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好喝?
端起杯子又喝一口,何稳婆脸上的笑就更多了。干她这行的,虽说不管到哪儿都受人恭维,但普通庄户能有啥好东西招待?左右不过是些清茶和桃酥罢了。
现这李满囤家能摆出这个茶来招待自己,何稳婆心说:可见是极其看重王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所以只要这次王氏肚子争气,然后经她的手给生个儿子来,她一准能得许多的谢钱。
前两天又有陌生人拿银子寻上门来找她了——这回这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王氏肚里孩子的八字。
何稳婆也搞不懂这一个两个的来要李满囤家孩子的八字是闹哪样。
先前那位大爷要红枣八字,何稳婆原先还以为是城里哪家的富户看中了红枣想给自家孩子说亲,结果半年过去了,啥动静也没有。
现在来的这位大爷可好,张口就要新生孩子的八字——这孩子的男女还都不知道呢,可见一准不是为了说亲。
这不是说亲要八字干啥?何稳婆可不愿多想。横竖她一个稳婆,家常除了接生,可不就是靠卖八字得些外财吗?
慢慢地喝完一盏茶,何稳婆让王氏起身走了几步路,然后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方才笑道:“没事,起码还有一个月呢!”
“你先前生过红枣,并不是头胎初产妇,生产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嘱咐你。等你自己觉察有动静了,就赶紧地让人去我家里叫我去。”
送走何稳婆,李满囤和王氏说道:“家里的,虽然何稳婆刚说还有一个月,但这月子房咱们还是得先收拾起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王氏闻言自是愿意。
月子房都做在厢房。主院现有东西厢房六间,其中东厢房摆了先前暖房时请客用的饭桌条凳。
李满囤想着东厢房可能洗三请客还要用,就拿钥匙开了西厢房。
西厢房从未住过人。房门打开后虽说里面除了灰尘并没无异味,但李满囤还是点火烧炕烘屋子去潮。
烧炕烘屋得两三天,急也急不来。故而烧好炕,李满囤就又去高庄村帮李贵林割麦去了,红枣则跑去问王氏道:“娘,你想我外婆吗?”
王氏闻言一愣,半晌方叹口气道:“想不想的,也就这样吧!”
王氏的娘家在大山里,进出的山道宽不及三尺,车马根本进不去。她当年出嫁是提着包袱走了小十里地后才坐的骡车。
山路崎岖难行,即便她家现在有了骡车,她家去一趟还是不容易。
这样是哪样啊?红枣眨巴着眼睛完全听不懂。
想了想红枣又道:“娘,今儿爹说你生弟弟的时候,让人去接了外婆家来!”
男人迎亲时去过她家,王氏想:知道她家情况。既然男人同孩子这么说,可见男人确有想着她的。
王氏低头看见女儿望着自己的天真眼神,心里酸软。她抬起头尽量若无其事道:“等到时再说吧!”
王氏瞧天上日头正好,便把家里的旧衣裳床单都拿出来暴晒,然后又把新做的毛头衫、襁褓小被拿出来透气。
红枣家常的见她娘守着针线匾子做小衣裳,却还是头次看到这许多衣裳集在一块儿,当下便颇有兴趣的拿起来一件件的瞧看。
十来件衣裳除了四件是大红色的外,其他都是由青色细布缝制。红枣顺手把四件红色衣裳挑了出来,然后就奇怪问道:“娘,这衣裳的尺寸是咋回事?咋两件衣裳的尺寸差这么多?”
说着话,红枣举起手里的两件衣裳,其中一件的袖子比另一件长了有三寸。
王氏道:“这两件衣裳,长的那件抓周时穿,短的那件,一样尺寸的还有两件:一件落地穿,一件洗三时穿,一件满月时穿。”
红枣听明白了后不由笑道:“原来这四件衣裳是好日子穿的,怪不得都做成大红色了呢!”
放下红衣裳,红枣又看青衣裳,然后看到青衣裳的尺寸也是有大有小,随口又问道:“娘,这衣裳又是多大穿的?怎么感觉比抓周那件还大?”
“大的那些是两岁、三岁时的衣裳。”
闻言红枣忍不住笑了,心说没看出来她娘竟然还有囤货的潜质,竟在现在就把她弟妹两三年后的衣裳给备下了!
把衣裳按照大小分堆放好,红枣脸上的笑僵住了。
“娘,”红枣神情复杂地看着一堆衣裳,无奈问道:“娘,您准备的这许多衣裳里,只有三件是月子里穿的?”
夏季多雨水,就是大人一季也得有个三套衣裳才勉强能够换洗。这刚出生的婴儿,搁红枣的想头,怎么也得备个十套八套吧?不然尿湿了,咋办?
“足够了!”王氏道:“小孩子生长的快,衣裳穿不了半年就不能穿了。做多了也是浪费!”
红枣……
“娘,”红枣深吸一口气:“按您这安排我弟生下来后一件衣裳就要穿三天?他三天里不洗澡,也不换衣裳?”
前世红枣朋友圈里的新生儿可都是天天脖子上套泳圈搁水池子里游泳的,红枣觉得她弟怎么着也该每天洗个澡换身衣裳吧!
“洗澡那得第三天何稳婆来洗,要不咋叫洗三呢?”
红枣……
红枣说不动王氏,不觉就生出了如果自己会做就好了的感叹——果然是“男学百样好防身,女学百样不求人”,红枣暗想:若是她会针线的话,现在就可以撇开她娘自己diy了。横竖她家有的是布,白放着也是可惜。
心动不如行动,红枣当即说道:“娘,你教我针线吧。我学来做衣裳。”
“好啊!”王氏答应道:“你把我针线匾拿来。你爹有件衣裳的袖口磨破了需要打个补丁,你就拿这个练手吧!”
正准备回屋拿剪刀剪布的红枣……
五月初八,李满囤赶着庄里新买的牛把村里两亩水田好好犁了一遍;初九、初十李满囤从庄子里担了秧苗给水田插秧;十一,李满囤又赶牛犁了两亩旱地,然后十二、十三赶栽了一亩玉米和一亩红薯——嫩玉米香甜可口,李满囤答应了红枣栽一亩给她尝尝。
如此,李满囤的夏忙结束。
桂庄的夏忙有余庄头安排。
余庄头原就干老了活,加上庄里现又添了一头牛和一头骡子的缘故,今年夏忙时节庄仆们虽说还要兼顾城里铺子的果蔬和羊奶生意,但地里的活计却一点也没耽误——小麦已经颗粒归仓,秧苗也都已在水田里插好,就剩玉米、红薯两样,估摸着再有个四五天也都能栽上。
眼见庄子里的活计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李满囤方才又去老宅帮忙。
老宅今年的夏收有三个短工帮忙,地里活计也是一点没有耽误——跟往年一样该收的都已经收了,该种的也差不多都种了。
但看着新入仓的粮食,李高地心里却没有一点丰收的喜悦——今年年景好又咋样?他家的小麦收成比去年足足少了一百斤,近半亩地的收成,五百文!
这要是再算上半个月来短工们四吊五串的工钱和近一吊的饭钱,可是足足花费了七吊钱?
想他家一季才二十二亩小麦,统共就收入二十二吊钱。可这个夏收倒好,一个收割花掉了七吊钱——他家一季收成的三成!
如果说土地是李高地的根,那么粮食钱则是李高地的命。现李高地的命无故少了三成,试问他如何能够高兴?
俗话说“忆苦思甜”。李高地心里难过,难免就想起往年没分家时李满囤领着李满仓、李满园兄弟同心合力收割稻谷颗粒入仓的情景,然后就更难过了!
所以说,李高地禁不住责问自己:我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啥非得分家?
这家看着分的是地,但失的却是人。
老话都说“天时地利人和”,今年他家丰年不丰收,可不就是因为失了人和吗?
看到李满囤来帮忙,李高地心里愈加难过。但碍于短工还在,李高地只能拉着李满囤的手反复道:“满囤啊,还是你能干,你能干啊!”
李满囤大概猜出些因由,嘴里只道:“爹,我瞧您家里的活计满仓也做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来帮的也有限!”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啊!”
李高地心里明白李满囤现在能来就是孝敬自己——比如满园,自从分家农忙就再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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