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老小,只要是无甚坏心思脏心眼的人,那都是越老越小,越老越想玩,南荣夫人就是如此,她在外人面前,虽是个存世积久成熟稳重的长辈,但私下里,性格里的灵动一点也不比小辈们少,故开起玩笑来,可一点也不愿意让着惯着自家孙女儿。
听虞昭要捻酸,想来与他腹中孩儿争自己与南荣卫骁的关心,南荣夫人哭笑不得之余也起了玩心,就顺着这个由头,逗弄她道:
“可不是嘛,从前我与你阿祖谈及你时,总是咱们孙女儿如何如何的,自你有孕的消息传到家里过后,不知不觉的,我与他嘴里天天念叨着的,竟就是孙女的肚子如何如何了,待再过几个月,你把我们重孙生出来了,那我们的话里可就不用再累赘些你了,只用念叨我重孙如何如何了,果真,是不稀罕和宁了。”
“哼,阿祖祖母怎能如此呢,不行,绝对不行!”
配合着南荣夫人一起寻开心找乐子,虞昭眼睛一鼓嘴巴一撅做伤心气愤样,控诉了不公后,又捧着自己的肚子,开始闹起了性子,碎碎念道:
“太过分了,当真是太过分了,怀他养他每日要喝那苦社头的药,已是这般辛苦,本指望着他一落地我能轻松些,不想他生下来后还要与我抢阿祖祖母的疼爱,怎么算怎么不划算,我何苦受累,干脆不生了,不生了!”
“哎呦心肝儿,不能啊不能,什么都可依你,你可不能胡说,”
一听虞昭说出那话,虽也知是玩笑,但南荣夫人谨慎至极,还是唯恐她会不小心犯了口忌讨来个不吉兆头,口上连连念着佛祈祷了好几句去忌讳,又好声教导虞昭道:
“腹中孩子还只这么大点儿月份,怎听得你那样的胡话,傻乎乎的,你是阿祖和祖母唯一的孙女儿,阿祖祖母怎会不疼你呢,只恨不得把心肠翻出来疼你。再有,陛下也这样悉心爱护这你,你的孩子必定会平平安安出生长大,和宁可要长着记性,此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胡话了。”
“知道了祖母,我以后不会了,”
也知自己一时冲动脱口的那话有点失分寸,虞昭虚心受教,笑嘻嘻地受了南荣夫人给的批评,不想让她为此事忧心太过,蓦而把话头一转,接着笑道:
“可是,我口不择言了,还不是怪祖母偏心,先不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就说陛下吧,当日一别,我肚子一人跟着他离开,来了大楚这样久,祖母如今见着了我,都不仔细问问我他到底待我好不好贴心不贴心,就一口一个陛下疼我爱护我的,可见您啊,心里不大重视我,倒是对你这孙女婿,放心得很呢!”
闻言,南荣夫人掌不住,又是一阵儿响亮哈哈打出,止住笑后,又轻轻在虞昭耳边弹了个响指,成功吓得她缩了下脖子,乐呵解释道:
“瞧瞧和宁如今这样子,我要硬说不放心,只怕是自己都不信,祖母从来都知道,自来人若是越活越有孩子性啊,必得是她身边人纵着宠着,让她越来越得意才能够。今日一见,我和宁可不就是如此嘛,说话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个孩子,这样任性爱计较,我才不觉得是陛下会亏待你,倒要担心,你是不是趁我们看不见时,已经欺负到他头上去了。”
到底是连着血脉关系的至亲,南荣夫人只一眼,就能将虞昭和楚子凯两人相处时所藏起来的猫腻全看出来,每当四下无外人的时候,虞昭在楚子凯面前,可不是无法无天,妇德背不下来,夫纲从来不遵,连君臣之尊卑都从来视若无睹,恃宠而骄,将能放肆的,早就都放肆了个够。
除了在那春帐之内床笫之间拼力气时,虞昭老是占下风敌不过,平时她的衣食住行,那样不是楚子凯尽心尽力为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就这样,虞昭还总是是不是与他闹小性子耍横呢,所以南荣夫人说虞昭老是欺负到楚子凯头上这话,绝对实属事实。
既然事实便是如此,此时被南荣夫人看穿了,虞昭便再拿不出话来说,只能笑着与她打马虎眼。
“才没有呢,祖母冤枉人,不信一会儿自己去问陛下,我才没有欺负他。”
看着虞昭被楚子凯娇惯精养出来的这一派娇俏可人的样儿,南荣夫人便知她在大楚有楚子凯护着应该没受过什么委屈,由衷觉得开心,连连点头,叹道:
“是是是,陛下见了我和你阿祖,什么抱怨都没说,只说和宁乖,对他也贴心得很,祖母其实看得明白着呢,这是因为他疼你,所以才愿意包容你,我和宁今生嫁的人很好,有陛下伴你一生,我和你阿祖,尽可放心了……”
听此话,虞昭红着脸只笑,而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南荣夫人话里所言,后再开始谈话时,便不自主开始同她聊起这些日子来与楚子凯发生的有趣事,把南荣夫人逗得一阵阵开怀。
谈了一会子天,祖孙俩互相从彼此的言行笑容中知晓了彼此的安康,心情都大好,坐在一起互拉着手,东说西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日头已照着老高了,虞昭觉得肚子饿,正想吩咐外头的人传膳了,茉香从外走近,禀报道:
“娘娘,张淑容听得老妇人来了,带着她宫里的几位娘娘前来,说是要拜访,在外头候着呢,奴婢特来通传请示,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虞昭答道:“你去告诉她们,她们的心意本宫领了,不过今日祖母才下了马车,不好说多了话徒添劳累,所以不必急着来见,改日本宫亲自宴请,那时与她们再见过也不迟。”
“是,奴婢明白,这就下去知会,”
回完话后,茉香却并没有立刻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信函,快步走上前,呈给虞昭,悄声贴在他耳边禀报道:
“是隔壁贤居殿的人方才出来领吃食时,求了咱们宫门口的人递进的,说了话后也不等人反应,扔了就连忙跑回去了,咱们的人没追上,只能先拿了给奴婢,进来让娘娘过目后定夺该怎么办呢。”
“知道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先收着吧,我待会儿再来处理。”
顾忌着南荣夫人还在自己身边,虞昭虽对凌德仪的举止心存警惕,还是尽力装做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茉香打发了出去,转头起身搀扶着南荣夫人往外走,边走边道:
“陛下今日会见镇国将军和阿祖,只怕他们会设宴自饮不会回来了,祖母和我先去用膳吧。”
“好,”南荣夫人随虞昭一起朝外走去,细心关切打探道:
“方才听那姑娘说的,是有陛下的嫔妃要进来拜访吗?你为何不让她们进来,到了门口还要把人家打发走,会不会太失礼了些?”
“无妨,张淑容知道我不爱见人的习性,不过她也最是客气,每每有个由头,就要登门来走一圈,实则只是为了表礼数,我回绝了,倒省了她的麻烦,祖母放心,她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甚把张淑容拜访一事放在心上,虞昭的关注点,却与南荣夫人孑然不同,答过之后,又惊奇道:
“我才发觉,这么久不见,祖母的中原话,说得真是越来越好了,先前我醒来,唤陛下您能听得懂,后我说张淑容时,您也大概将意思听出来了,果真厉害。”
“这些日子来闲来无事,趁着还没全然老糊涂,便跟着莲叶丫头学了点东西,”
南荣夫人笑眯眯答复了话,与虞昭同在餐桌旁落座后,继续笑道:
“本是想着来大楚后,可以帮着你与别人打交情,话说得不利索可不行,所以我才钻研了好一段时间,方才本还预备发挥发挥,不想你却没请人家进来,只当你是怕我这个老婆子笨嘴拙舌给你丟面子了呢。”
“怎会呢,是我祖母太好,我想再多与你单独待一待同你说心里话,”
面对慈祥长辈,虞昭孝顺乖巧得很,亲手给南荣夫人布着菜盛着汤,送到她手上后,随口又想起个主意与她提议。
“想了祖母这么久,好容易把祖母盼来了,孙女还有许多话想对您说,不若今天,就让陛下宿在天子殿,您就留下来,陪我睡一晚可好?”
“那怎么行,太没规矩!”
无厘头的要求,自然不可当真,南荣夫人即刻含笑拒绝了虞昭,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寻着她额心轻轻点了一下,无奈感慨道:
“果然陛下把你纵得越发不知规矩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竟还开始学那七八岁的黄发小儿黏长辈了,不行不行,祖母可不能陪你一起胡闹。”
转而,南荣夫人又换了个语气,佯装在批评,实则在调侃,对虞昭道:
“妇嫁随夫,你如今是陛下的妻,去黏他才是该的,若一昧不懂事地来缠着我,莫说陛下会觉得不满,你阿祖见我不随他回去,恐怕还会不高兴呢。”
“合着,我如今,是个被您二老嫌弃的人了啊,”
明里做出了一副忧伤的样子,虞昭暗里,却觉得好笑极了,机敏抓住南荣夫人话中一处可供取笑之处,连忙趁着这个机会,调侃了回去:
“也对也对,我原也听德娘说过,阿祖祖母年轻未婚时,互看不对眼打骂得火热,成婚了后,却就一直如胶似漆,恩爱至白头,感情匪浅,想来如今阿祖必定也是一刻离不开你的,我若缠着您不让您回去陪他,岂能只是定不讲规矩之罪,只怕,该论个不孝之罪了吧。”
“没大没小,还拿起我两个老家伙来打趣儿了!”
喝着虞昭给自己盛的汤,吃着虞昭给自己夹的菜,耳朵里还听她这亲昵无忌的闹,南荣夫人的眼,笑得只剩了一条缝,看了看侍奉的人都守规矩的在外头听吩咐,便大手一挥放开了,坦荡迎上虞昭的话:
“罢了,我这张老脸也不怕羞臊,承认了,就是你说的那样,我和你阿祖待一辈子待惯了,多年来,悲与欢同受,都不曾有过决裂隔阂,你阿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阿祖。而今,我只希望陛下能像你阿祖守我一生这般,来守你一生,百年之后倒就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经久不衰的情意太过难得,虞昭和楚子凯携手并行的漫漫一生,还才起步,虽二人都坚信两人情意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差错,但到底时候不到,不能全然探知结局,此时,虞昭却先在自己祖母阿祖身上看得了一世一双人的例子,不由赞道:
“祖母阿祖此情以一生苦乐悲喜为证,有何处觉得羞的,放眼观大楚江山之内千万夫妻,绝对找不着几对如您和阿祖二人这样忠贞不二情比金坚的,着实令人好生羡艳。”
本是赞赏夸奖,可南荣夫人越听,脸上笑容却越变得淡了,好似是被什么事引开了思绪,最终脸色完全归与凝重,摇头与虞昭分享道:
“我知,你这话,倒是不假,在西番,如你阿祖和我这般夫妇二人一生忠贞只伴一人的情意,是常见的。在大楚,确实难寻一二,今日我虽是初来乍到入京州城,但只过了一道城门,便将世面见识过了,果然,生在大楚的女儿家,命是可怜得很啊。”
听此,虞昭疑惑,问南荣夫人道:“今日祖母来时见着了什么吗?”
南荣夫人点头,回忆道:
“说起来,还是和咱们有点关联的人呢,先前你因伤血气流失,不正是宫中有位姓凌的娘娘送来的血葡丹为您养回了气色吗?今日我在城门口遇见的,就是她的父母,见了我与你阿祖的车队来,他们便停于一旁让路请安,我心下好奇,掀开帘子看了看,她母亲病得形同枯槁,混在一群娇美姨娘中可是狼狈,她父亲却不见一点关切之意,见她稍与我行礼行慢了一步,就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大斥大呵的,完全不给她留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