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冬,正是滴水成冰,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偏偏河上的风一点都不体谅人,仍然如刀子似的刮着。
路上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袄,还是冷得缩成一团。急匆匆地埋头苦走,家里有老婆孩子暖炕头,谁愿意在这刺骨寒冷中多待一秒。
有人不经意往那冰冻三尺的河上一撇,看见一个傻子。大冬天的还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拿着尖石头一个劲的凿冰。
也只是暗自奇怪一瞬间,奈何严寒逼人,不允许他们为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多停留一秒。
终于凿穿见水了,虞昭不顾肩膀酸痛,用冻得通红的手捏着线急急的放下去,然后蹲着一动不动,心中默默祈祷上天垂怜。
远远望去,还以为有个人冻死在河上了。
片刻,那线终于动了,虞昭已经手指僵得不好使,咬牙费力将那线往上提。
终于拉了起来,鱼落在冰面上,蹦跶了几下,没了动静。
虞昭连忙拾起放在桶里,后呼出一口气,心中庆幸,今天总算能熬过去了。
冬日里花船不能游河,要停在岸边好几个月。船里面的头牌姑娘洁玉裹得像个贵妇,倚靠在甲板上看了好久。
见虞昭过来,洁玉扔下来几条花花绿绿的破袄子。告知她:“小昭儿。都是洗干净了的,拿回去缝了当被子也好。”
虞昭捡起袄子,抬头看她,两只明亮大眼睛如水样清澈。“谢谢洁玉姐姐。”
听着她叫自己姐姐,洁玉开心得一双丹凤眼眯起,伸出纤纤食指,点了点面庞。小声提醒她:“画得不够黑,要是被妈妈看见了你这样貌,强要了你做姑娘可怎生是好。”
闻言,虞昭连忙放下木桶和袄子,用手搓了搓泥土涂在脸上。
“这就对了。”洁玉用惯了待客时那酥人的语气,无论说什么话都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不会笑,做不了姐姐们这承恩卖笑的活儿,若真来了,不会笑着讨好人,样貌再好也是会被打死的。以后千万记得要藏好些。”
虞昭乖巧的点点头,一手提桶,一手抱起那几件袄子继续往家走。
“昭昭?”听见院子里的篱笆门被打开的声音,虞陆从门中探出半个身子,外面冷得不行,见确实是她,便放下心赶快一瘸一拐的缩了回去。
“娘,今日抓的鱼大,我去给你炖。”虞昭说着,将木桶放在灶台上,将那几件袄子拿给虞陆看。“你看看这几件袄子,能不能缝在一起做床被子。”
交代完后,自顾自的去灶前生火。看着自己女儿单薄的身影,虞陆忍不住落泪,又赶快擦拭干净。最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拿起针线将那几件艳俗的袄子拼拼凑凑连合在一起。
午时过后,太阳终于舍得出来了,施舍给无钱置冬衣的穷人一点温暖,虞昭迫不及待的爬上山去汲取。不知不觉靠在石头上睡着,忽觉旁边有东西在活动,睁眼,原是几只灰狼在她身旁围着。
丝毫没有惧意,虞昭伸手,那几只灰狼还挨个挨个过来蹭着讨好。
自她无意间从猎人手里把一窝狼崽子当狗崽子救了后,这群狼便时不时在她上山之时,叼些野鸡野兔之类的东西相送。
若没猎物,便隔着距离陪着。渐渐混得熟了,二者都不惧对方。虞昭常常带着它们去吓镇上那恶霸小子,至今那小子都不敢踏足这里一步。
忽见几只灰狼齐刷刷的盯着一个方向,龇牙咧嘴做攻击状。虞昭警惕,悄声安抚下几只狼。藏在石头后面,露出个眼睛往那个方向看去。
果然有人踏着枯草往这里来。
不敢冒险,虞昭将几只狼唤道自己身边来,一同潜入一处枯草掩盖的洞穴。
“你如何确定那狗皇帝会经过这里?”
“齐尚书已经放出消息,说陆路水路都埋伏着刺客。那老家伙怕死得很,走大路的队伍都是假的,那就只有这条偏僻小路最不引人注目。”
“等他们到了这段路,也就放松警惕了。到时候我们从山上冲下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是最好。”
“是了,且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也只敢带着楚子凯一行人,此次是最容易得手的一次。”
领头的人催促道:“行了,别瞎聊空话了,把武器布置好,只待三日后一战,便可一生吃穿不愁了。”
听这番话得知他们想弑君,虞昭才不在乎。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此时若是被发现,便活不成了。所以冷汗出了一身,纵然再不舒服也紧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呼吸都是用尽全力控制着不敢有太大的幅度。
几只灰狼乖乖的依偎在她身边,倒不至于会被活活冻死。
好容易待他们布置好东西走了,虞昭谨慎行事,又多待了半个时辰才慢慢爬出来。
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有灰狼们在前慢慢为她引路,跌跌撞撞终于回了家。
昏暗的油灯照不到院子里,但虞昭还是敏锐的发现地上好似有一摊东西,凑近仔细一看,果然是血迹。
“娘!”心头一紧,虞昭慌乱的推开门,见床上的人面色苍白,连忙扑过去查看。见袖子上被子上都染了血,手臂上好大一条伤口。
“我以为你想开了,抛下我走了。”虞陆幽幽转醒,眼中含泪看着她。“昭昭,你听娘一句劝,自己收拾些东西快走吧。”
虞昭果断摇头,起身去烧热水,欲给她清理伤口。听虞陆在后方告诉她缘由:“你今日去河边定是被那花船中的老鸨看见了,她今天下午带着几个粗鲁大汉来要人。幸好你出去了,我说你抛下我不会回来了。她们不信,等了好久,幸而今天你如此晚才回来。”
虞昭不接她的话,只埋头劈柴烧水。
“昭昭,你走吧,你摆脱了我,便摆脱贱籍了。本是名门贵族的小姐,这些年被我连累得还不够吗?做不了千金,好歹也要做个清白女子啊。”
这些话每过一段时间,虞陆便要对虞昭说一次。
“娘既然生了我,就不能不要我。”虞昭语气坚定。“赶不走的,别白费力气了。”
这话每过一段时间虞昭便要回答一次。
知女莫若母,虞陆最为清楚她骨子里的固执,自己也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闭目,暗自苦恼。待她端来热水为自己清理伤口时,担心问道:“若她们还来怎么办?”
虞昭随口一答:“大不了把脸划花了,丑的她们自然不要。”
翌日,花船上的人没有来,虞昭倒有自己寻过去的打算。
虞陆的伤口一夜过后没合起来,反而发了热,只会迷迷糊糊喊着要水,其余时间皆处于昏睡之中。虞昭本打算去镇上求了大夫,想说只要给娘治病,自己帮她干活,无论多久都行。结果还没进门就被当成乞丐打走了。
情况越来越不妙,一想到相依为命的人随时可能断气。那种无能为力感压得虞昭绝望崩溃。
终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一捧清水洗干净脸,迈出脚步往花船的方向走去。
许是从未在这偏僻的地方见到过如此清丽的女孩,又或是她身上的破烂衣服与容貌形成强烈对比,路人们不惧严寒也要探出头多看几眼。
洁玉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迎上来,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拉着她到一隐蔽之处。
“你不要命了,明晃晃的出来乱撞!”洁玉说着,用食指推了推她脑门。“你知不知道,昨日妈妈看见你后跟我说起,眼睛都发光哦。不躲几天避避风头,还脸不涂就出来了。”
“洁玉姐姐,”虞昭打断了她的数落。“当姑娘就有钱了是吗?”
洁玉的表情忽然严肃。批评道:“小昭儿你想都不要想的!钱哪里赚不到,清白就一次的!”
“我就赚不到,镇上招工的都不要我。只有花船倒还来找我。”虞昭眼神向下看,藏起里面的绝望。“我娘好像快死了,没钱我就没办法给我娘请大夫。”
听了这话,洁玉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嘟嘟嚷嚷,掏出钱袋来给了她点钱。“姐姐钱也不多,拿去给你娘抓点药吧。”转而语重心长道:“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有当姑娘的想法的知道吗?姐姐可是会看相的,小昭儿以后会是富贵花,绝不能因为求那几个臭钱在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被玷污了。”
虞昭拿着钱愣住,细思为何一风尘女子满口劝她轻视财物,看重清白,忽在洁玉妩媚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悲哀。很难感受得到,但确实存在。又听到她小声说了句:“姐姐也曾是你啊,现在可不就悔死了。”
见她楞楞的不说话,洁玉亲自用手给她脸上涂上泥巴,虞昭这才反应过来连连道谢。洁玉看她没了想法了便要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她绕着花船走。
镇上的大夫见她有了钱,也不赶她了,抓了几副药让她带回去。但还是不接受虞昭自请为他干活换药的请求。虞昭无奈只得做罢。
终于有药入口,虞陆的情况好了些。但不过两天,药没了,又是一副要断了气的样子。
这次虞昭不想着去花船了。不知是不是洁玉那番话给了她勇气,还是真的是被逼得无可奈何逐渐疯魔。一个想法在她脑中油然而生,比当姑娘刺激多了。大胆得让她的心跳加速,想到若是成功了之后的情景,也让她兴奋得双目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