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和黄台吉一直交谈到了夜里,代善恭敬的送黄台吉到了府邸门口,又看着黄台吉上马离开,才转回府中。
而黄台吉如愿的得到了那件虎皮大氅,也得到了那件腰带,唯独那块帽子铁,他得不到。
那是褚英的遗物,不属于国事,属于家务事。
代善对这这方面的事判断的异常清楚。
他知道黄台吉在纠结什么,他也知道黄台吉的帝王心态始终无法培养起来的根本原因,就是打一开始,黄台吉自己都没把他自己当做是一个可汗。
代善承袭帽子铁,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认可,那是他们对当年宁远之战的纪念,帽子铁是遗物,不是国事,代善留在了手里。
代善将虎皮大氅和腰带送回内务府,就是表示自己无意可汗之位,表示顺从。
而黄台吉却是将虎皮大氅和腰带收回到了库中,看着硕大的堪舆图发呆。
东西两线作战,归化城,义州,他黄台吉全都要。
诚然,范文程没有坑他,两线作战对于建州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年幼的后金汗国,根本无法支出如此庞大的开支,东征西讨对物资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不是山西晋商和泉州、漳州闽商就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更何况现在耿如杞在山西打压豪商,而郑芝龙直接握着船引,正在翻江倒海的抓倒腾财富密码的两地商贾。
但是黄台吉必须全都要,他没有选择,归化城之战,不容有失。
义州也绝对不能丢。
诸贝勒反对东征,是因为今年年初,发动对朝鲜的战争中,他们的收获实在是太少了,猎人打猎,结果猎物没打到,还被猎犬咬了一口,谁还愿意去?
天启七年年初,后金汗国征伐朝鲜,除了得到朝鲜绫阳君一句约为兄弟之国的口头承诺外,什么都没得到。
不仅如此,袁崇焕在锦州城修缮了近四十余城寨,辟土四百余里,开发屯田近万顷之地。
这对三尊佛的粮食贸易的打击是十分致命的。
天启七年年初,虽胜尤败的征伐朝鲜的行动,让后金汗国的贝勒们,十分不乐意再去征讨,相反察哈尔部的牛羊,归义城的贡市,更加有征讨的必要。
广宁作为贡市,在拿下之后,后金汗国的贝勒们腰腹上涨了一圈肉,可想而知,他们到底捞到了多少的好处。
所以,黄台吉定下了代善,古英巴图鲁大贝勒,带领建州主贝勒们,前往西方,讨伐察哈尔部、蒙兀林丹汗和归化城。
而黄台吉,自己率领统管的正白旗前往义州,保住义州,击退来犯的毛文龙。
在当年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时,镶黄旗、正黄旗和正蓝旗是上三旗,而正白旗,是下五旗之一。
直到顺治年间,多尔衮摄政之时,正白旗,才代替了正蓝旗,变成了上三旗之一。
黄台吉掌管正白旗,所以,他当年能登上汗位,乃是代善的鼎力支持,此言非虚。
直到此时,黄台吉在极其重要,决定后金汗国命运的问题上,都需要与代善去商讨的原因,也是如此。
黄台吉忧心忡忡的看着义州的方向,他将会在正旦大会后,誓师羽檄,再征朝鲜。
而此时的皮岛到铁山的渤海海面上,早就冻的三尺厚,皮岛军卒一字长蛇阵的海冰面上,缓慢的行军,奔着铁山而去。
越过巍峨的铁山之后,会在朝鲜的盐州补充薪柴,继续西征,直抵鸭绿江畔的义州。
毛文龙正带着自己的两万正军和五万辅军,走过渤海海面,他手里拿着一卷绢帛,这是朝鲜绫阳君的手书。
“义父,这天太冷了。”孔有德将两个手揣在兜里,兜鍪挂在钩镰枪的枪镰上,哈着气对着毛文龙说道。
毛文龙骑着马,笑着说道:“就是这种天气,才能出其不意,建奴以为老子是南方佬,畏寒,嘿!老子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精锐!”
“袁崇焕那个措大,带了两天兵,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带的关宁军算个屁精锐,柳湖之战,被建奴三百人打的包头鼠窜,他们是精锐吗?老子才是精锐!定鼎之师!”
措大,是当年宋太祖对读书人的蔑称,而后但凡是武夫,都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看不上的文人。
明太祖朱元璋也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大明的士大夫,因为朱元璋总觉得官僚是百姓们最大的敌人,所有的极限剥盘,都是因为官僚的存在。
“义父,让我说,我们明年乘船回杭州得了,这地方天寒地燥,待的实在是太糟心了。”尚可喜也是附和的说道。
皮岛饱受明公们的针对,军粮、军饷总是被层层剥盘,虽然前段时间,王承恩带着足够的粮草和饷银到了皮岛,但是尚可喜,还是喜欢江南。
江南多细腰,这北方的日子,还是太过苦寒了。
毛文龙挺了挺腰背,看了看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耿仲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他这三个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他心中,掌管皮岛的良人。
毛文龙并不是一个不精于人情世故的人,恰恰相反,不通人情,恰好是毛文龙对外的隐藏。
幼时丧父的毛文龙,一直住在舅舅沈光祚的家中,那时候沈家可不是什么杭州首富,沈家也是在毛文龙在镇江之战后,才开始发迹,短短几年,成为了杭州首富之家。
毛文龙幼时住在舅父家中,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可想而知,打小,毛文龙就养成了看人下菜碟的眼力价。
这种看人下菜的眼力,慢慢的变成了所谓的识人之明。
他刚刚接触到王化贞的时候,就立刻离开,宁愿去走更难的武考的路线,也不走更顺趟的官官相护,一方面是他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另一方面,就是他看人准的能力。
跟着王化贞,早晚得出事。
果不其然,前段时间,舅父托人捎来信儿,说是王化贞的案子牵扯到了他们沈家,让毛文龙想想办法。
毛文龙并未过多理会,越是理会,他们沈家和毛文龙越是抹不开关系。
毛文龙知道自己这三个义子,都不是吃苦的命,他们皮岛这个方向,过去仅仅有山东巡抚现在的太保袁可立的支持,现在隐约有了万岁的支持,但是其重要性,完全无法和山海关相比。
虽然毛文龙自己认为,他的皮岛就是海上山海关,皮岛丧,则山东大危,但谁让山海关离京师更近几分呢?
以后的日子,不会好太多,他这三个义子,出身贫寒,尚奢靡之风,多次央着他回杭州,就是看到了江南安泰的日子。
在皮岛有上顿没下顿,整日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苦日子,他们仨都不太乐意过。
这就是毛文龙对三个义子的判断,事实上,知子莫若父,毛文龙对三个义子的判断,非常的精准。
而此时他在正旦前夕,发动对义州的攻势,完全是遵循君父皇命。
吴孟明的判断是没有错误的,大明的皇帝让自己身边的大珰亲自跑一趟的目的,当然不是犒赏军卒那么简单,皇帝的命令,就是伺机而动,帮助“朝鲜”夺回义州。
当然,这个帮助,帮到什么份上,毛文龙觉得自己没有领会的圣意,完全没有错。
那就是占据义州,威胁建奴的后方。
所以,他就只要了朝鲜绫阳君一封手书,至于绫阳君的花郎军,毛文龙压根就没指望他们。
建奴打他们开京的时候,一个月的时间,连下四十城,唯一未能攻克的铁山,还是毛文龙自己镇守的。
指望花郎军能打仗,就跟指望肥肥会上树。
“这大雪的天气,朝鲜那帮花郎军,到底还来不来,不来咱们自己拿下义州得了!”耿仲明发出了自己的抱怨。
“他们来不来,咱们都要在正旦之前,拿下义州!你们三个看好,此时我皮岛军卒,刚刚补充了粮草,军卒士气正旺,不打一仗,明年开春这士气就懈了。打仗,尤其是攻城,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倘若是未战先怯,这仗就没得打了。”毛文龙十分细心地提点着三个义子。
虽然他们心思不在皮岛上,但是该传授给他们的技艺,还是要传授给他们。
“义父,既然有没有花郎军都可以,为何我们还要绫阳君的手书呢?”孔有德疑惑的问道。
打仗就打仗,非要找个由头,这是何等的道理?
范文程说孔有德乃是窑民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不识大义,并非虚言。
“大义。”毛文龙想了想说道:“大义很重要,出师有名则为正师,这对士气很重要。”
毛文龙也是武考出身,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还真不知道该说啥好,方方面面,头头绪绪理起来,还是太过麻烦了些,他只是简单的从三个义子能够看得方面说了一句。
“当年李成梁就在义州,击退了蒙兀人,就是在此地设伏吗?”毛文龙看着这地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鸭绿江河畔一片平坦的地势,在此处设伏,岂不是让敌人看的一清二楚?
毛文龙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围点打援的计划,只求速战,拿下义州城。
建奴擅野战,拿下城池,威胁建奴不得西进,才是战略目标。
而此时的大明皇帝,也是看着堪舆图,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李成梁在万历十年的军报上显示,他在义州设伏,击败了蒙兀台吉速把亥,可是他看了半天地图,也没看出来,应当如何设伏。
“大概是朕不通军事,所以才看不懂李成梁的用兵之道?”朱由检疑惑的问着袁可立。
袁可立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堪舆图上,点了点义县的位置说道:“万历三十二年,义州降为义县,李成梁的义州之战,并非在鸭绿江畔的义州,而是在辽阳附近的义县。”
朱由检才点了点头,他才明白,原来此义州非彼义州。
袁可立有些犹豫的说道:“万岁,正旦攻势,可能会加剧我大明与建奴的冲突,耿如杞那里,万岁应该提前知会一声。”
朱由检面色奇怪的问道:“毛文龙若是能够占了义州,不正好缓解了归化城的压力吗?当建奴无暇西进的时候,耿如杞不是能够更好的处理归化城之事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袁可立思忖了良久,才说道:“万岁,困兽犹斗,况人呼?建奴面对大明的咄咄攻势,必然引起极其激烈的反弹,应该知会九边军镇抓紧时间防备,尤其是袁崇焕那边,他要是还抱着过去和黄台吉虚与委蛇的想法,靠着游说,守不得锦州了。”
困兽犹斗,在绝境下,会做的剧烈的反抗,更何况现在的建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会没有反应?
而且建奴建立的后金汗国,是建立在一次次的军事博弈中,取得重大胜利的基础上,对于义州和归化城,建奴势在必得。
“所以说,袁太保认为,明年开春建奴,会同时东西两路发起进攻?”朱由检看着堪舆图眉头紧蹙的问道。
“然也。”袁可立说完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此时的孙承宗站了起来,来到了堪舆图面前,同样是看了很久,说道:“臣赞同袁太保所言,明年开春,建奴必然两路齐下,到时,归化城和义州都会狼烟告急,万岁早日定夺取舍才是。”
朱由检看了半天的堪舆图,他怎么都觉得建奴会全力施为一处,而且大概率应该是义州才对。
义州在大明手中的威胁,无疑是随时都能捅到沈阳去,难道黄台吉就不担心自己后院起火吗?
义州,也是朱由检和建奴博弈的一个考虑,可是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太保,都明确说,建奴会全都要。
“万岁爷,黄石的密报说,十日前,黄台吉在代善府中,从中午聊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经过黄石的多方打探,袁太保和孙尚书所言,也得到了了应征。”王承恩从袖子里拿出一本黄石送来的密谕。
黄石这厮是个商贾,也是王承恩自己救下了黄石后,发展的一条线,既不属于锦衣卫,也不属于东厂,只是王承恩自己闲暇下的一步棋,王承恩也没想到黄石居然提供了如此机要的情报。
“哦?”朱由检拿过了密谕,依旧是满脸不可置信,这建奴是疯了吗?
和大明两线开战,归化城,义州他建州能够吃得消吗?
朱由检看完密谕,也不得不感慨,他的敌人,建奴主们也不是吃素的长大的,他们谋求入关,已经从元末明初的时候,谋划了将近两百余年。
“正旦攻势,势在必行!”朱由检看着密谕和堪舆图说道:“他要战,那便战!”
第一百三十章 正旦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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