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一听这句便怔住了,眼圈一红又淌下泪来,心头一软叹了气:“罢了,去寻个媒人婆来,咱们加紧,把这事儿定了。”
那头还有两年不到的孝要守,先把事儿定下来,两年里头帮着手,娘家立起来,结亲也能好看些,媒人婆得了话,带了礼上门去,这回却是俞氏出的面,便是宁姐儿再能干,也不能自己作主订亲事。
俞氏平日里糊涂,到儿女事上却精明起来,问明了是常来吃面的那位,先点头肯了,再看送来的礼也衬头,听见说要隔两年,还诧异起来,宁姐儿送茶进去,只低低一声:“娘,有孝呢。”
俞氏还当是吴家有孝,点了头,把宁姐儿的庚帖子拿出来,兄妹两个挨在一处,两张红纸,俞氏才搬出王家,便寻人写得了。
媒人婆自然是满口好话,吴少爷受伤合离之事一字不提,宁姐儿也只作不知,交了帖子出去,事儿定了一半,安哥儿回来听说了,急赤白脸的要去讨回来,才走到门边,叫宁姐儿一口喝住了:“哥,我自家点头的。”
安哥儿结结巴巴:“妹子,那个不能嫁,他是帮了咱,也没把你赔进去的道理。”扭头就要出门寻媒人婆去,百户又怎的,便是千户,也不能把妹妹嫁进去吃那个苦头,家里有妾不说,名声还这样坏,谁知道他长不长性。
如今是爱她颜色好,再过两年呢,花娘却不会老,满目秦淮河,夜夜是新娘,捧在手掌心上的妹妹嫁了这样人,哪里还能有个好。
宁姐儿也不说旁的:“那哪一家好?郑家?”她头一回提起来,安哥儿一怔,停脚转身:“你知道了?”
郑家那个儿子翻年便十七了,那家子见陈家败落了,转眼就聘了另一个,还同宁姐儿一处读过女学,算是手帕交,他离开泺水来金陵时,郑家正吹吹打打的迎新人呢。
宁姐儿咬住唇儿,半晌才道:“我不知道,可想想也没什么不知道的,他以诚待我,我就以诚待他,除开他,哪个知道我清清白白,便是寻人嫁了,这事儿也是一根刺,哥哥到哪儿再寻一个知道这事,还不在意的人出来。”
“他,他不是个良人。”安哥儿说完这句,长叹一声。
“哪个是良人,性子野就给他收心,脾气不好,就两下里磨,总有软的一日。”说着垂了头:“今儿来的礼就十六色,还有那一家能这样舍脸把我讨回去?”
有了吴家做亲家,往后安哥儿的婚事也更好些,原上门提亲的那些,最好的也不过是豆腐铺子的女儿,宁姐儿自家肯委屈,也断不能叫哥哥委屈了。
安哥儿垂头在井台边坐下,抓着脑袋跌脚:“是我没用处,委屈了你。”
“嫁给他,我不委屈。”宁姐儿拉了哥哥起来:“赶紧着,我给哥哥做身新衣,冬至的时候跟爹把这事说了,再去王家拜节。”
王四郎秀娘都没得着信儿,蓉姐儿自然也不知道,秀娘同安哥儿说话,蓉姐把宁姐儿拉到屋里,握了她的手:“我同你说,吴家看上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应。”
这事儿她早就想告诉宁姐儿了,想着叫玉穗儿带信去,到底不敢白纸黑字的写,又怕叫人传话她脸上不好看,这才等到如今。
宁姐儿垂了头,身上穿着蓝袄子,两边手腕带着银镯,低了头,两只手紧一紧:“我已是答应了。”蓉姐儿倒抽一口气,瞪圆了眼儿看着她:“你,你怎么这么糊涂!”
☆、第181章 匪案结归还家产见夫婿终家问春情
蓉姐儿想的比安哥儿不同,女儿家计较的,却是他家里有个妾,肚皮里头还有娃儿,眼看着就要生了,秀娘还备下了采生礼,因着是送妾生子女,头痛了好些时候。
虽是妾生的,却是吴少爷头一个孩子,吴老爷吴夫人头一个孙辈,不论是生了儿子还是女儿,这份礼怎么也不能薄。
女儿儿子各样都备了一份,还有后头的洗三满月周岁,都得看着吴夫人的脸色来,宁姐儿在这时候同吴少爷定亲,若是头生的是个儿子,她进门那孩子都已经两岁了。
蓉姐儿说了这一句,就看见宁姐低了头不言语,房里的丫头都退出去,甘露守在帘子外头,几个丫头预备点心茶水,互相看一眼,只作没听见。
蓉姐儿挨着她身边坐,伸手搂住她:“你同我说,是不是他强你的?”仗势逼人,陈家家境艰难,宁姐儿为着母亲哥哥应下了也说不准。
“我有甚个好让人逼迫的地方?”宁姐儿听见这句笑起来:“是我自个愿意的,我们往后就是妯娌了,你不高兴?”
蓉姐儿嚅嚅的开不了口,她还记得柳氏呢,软团团的人,说话都怕惊了人,她匆忙忙合离回家,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着了。
宁姐儿一眼瞧出她有话说,握了她的手:“还有甚不能说的,我便是要清清楚楚的嫁进去才好,你有话便说。”
蓉姐儿这才开了口:“他前头有一个,你就不在意?”睨了宁姐儿的神色,见她还是笑的安然,跟蹦豆子似的把话吐出来:“那一个我见过,脾气再好不过,你却不是软和人,能受得住?”
宁姐儿拍拍她的手:“我晓得,妞妞,我嫁给他半点都不委屈的,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还成不了呢。”吴少爷名声再坏,只要吴夫人肯放低身段,小富之家的女儿哪一家会不应,比着宁姐儿这样的,都算是小门小户里头差些的,更不提她家里还遭过难。
蓉姐儿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宁姐儿见她皱了一张脸又笑:“你疼我才这样说,外头的哪一个不说是我高攀了。”便是吴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笑一笑,这回却抬起头来:“到时候你可不能算是婆家人,得算我半个娘家人才是。”
等她过两年再嫁过去,蓉姐儿都已经成亲一年了,算是男方礼宾,蓉姐儿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她,大大方方点头:“嗯,到时候我给你去坐房。”女家亲戚该去坐房的,可宁姐儿在金陵哪有亲眷:“茂哥儿也算一个,定不叫空出座位来。”
外头秀娘拉拉扯扯说了一车话,知道陈家东西大半要了回来,本是冬至前要来拜访的,因着捡点东西才晚了。
秀娘念了一声佛,知道陈家要出脱货物,道:“这火急火燎哪个不给你压价,不若沽个市值,就在我家质铺子里头出脱,先周济起来才是。”
既是两边要结亲了,那也没甚个好说,事都定了下来,若不是秀娘知道安哥儿的性子,定要当他把妹妹半卖了出去,可既知道这两个孩子肯上进,绝不是那贪图的,自然也愿帮一回。
质铺里头再没有赔本买卖,安哥儿那些东西好容易要回来,再不肯贱价卖出去,可摆了那么时候,好丝都次着一等了,本就卖不出高价,若不是这时候天寒地冻,来年蚕丝还未兴,他的东西白送人都没人肯接手。
如今只当次等货出脱,可哪一家一次要这许多货,再拖到明年更是砸在手里卖不掉了,王家帮了这个大忙,他当场便要给秀娘磕头,叫秀娘赶紧拦了:“别这样外道,真个要磕头,等着年初一来。”
秀娘叫来福去质铺子里头寻二掌柜说一声,就走质铺的帐,叫钱先生跟着去盘了货物,安哥儿面红耳赤:“原是来拜节的。”
秀娘笑一笑:“进了吴家门,又是一层亲了,往后同咱们蓉姐儿便是两妯娌,这门生意不亏本。”沽的市价,平价买来,并不算亏本,只利得的少些罢了。
一次把丝出脱了,泡在水的绸缎也有人肯要,小户人家买不起整匹绫罗,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家里织就那些是要出去卖的,这些个折价物里寻出来看着图案们锦色尚好的,也有人肯低价买回去。
若是不卖也是一堆烂布,到是葛布经得起水泡,等天好了浆洗一回,倒能平价卖,算一算真有千把两进帐,原安哥儿不成想王家肯收丝,千把两银子还不算那些退回来的金器银器,这时候还充什么门面好看,能卖的卖,变了形卖不出去的,俱都请人融了。
又各处去寻访空铺子,想趁着年前办起来,到置年货的时候,也算有笔进帐,总归出脱的是自家的货物,先平价赚个人气儿。
一时没有可意的房子,最好是前边是铺面,后边是院子,一家子住在后头。安哥儿寻着中人跑了好几家,还不曾寻定地方,手头的事忙乱的很,跟绸庄里告了五日假。
陈家兄妹一告辞,秀娘就叹息,又不能当着蓉姐儿说,男边来看,娶这个姑娘是低了些,女方来看,嫁这个男儿又有些不衬,听见女儿说两句,点点她:“你当别个都似你这般有福气?”
这头才见了陈家兄妹,那头吴夫人相请,说是请过去小聚,就定在一天后,蓉姐儿急巴巴的开箱子捡衣裳,又把打的银头面拿出来戴。
秀娘斜她一眼,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由着她打扮,穿了一身蓝锦袄,外头披了件白色绣蓝边缠枝花缀灰鼠毛斗蓬坐车往吴家去。
一进大门,吴夫人就迎了出来,握了秀娘的手捏一把,还叫丫头带了蓉姐儿去暖阁,一路走过九曲桥,河面上结一层薄冰,里头的锦鲤竟还在动,透着冰瞧不分明,只看见一团红浮上来,又沉下去,她指指冰面:“这鱼不捞出来在缸里头养着,可不冻死了?”
却是对面走过来的人答她的话:“往年都捞出来的,今岁想是不及。”先是吴夫人病着,后头又是吴少爷受伤,下人忙作一团,有人偷尖耍滑也是常事。
蓉姐儿听见声音就知道是他,咬了唇儿不肯抬头,几个丫头都见过礼了,她还斜签着身子装作看鱼,眼睛盯着湖面,却拿余光偷睨过去。
徐礼又高大了些,身上穿着一袭蓝衫,披了件乌云豹毛的斗蓬,看见她手上空着,鼻子红通通,脖子叫毛领子围着,尖下巴搁在厚毛里头,两颊似抹了胭脂,想是叫风给吹的,皱皱眉头:“给姐儿拿个手炉子去。”
手上连个手筒都没有,心里怕她冻着了,想伸手去摸一摸,当着人又不能,蓉姐儿眨眨眼睛:“我不冷,可热乎呢。”
徐礼心底一荡,这句热乎叫他想到别处去了,以手作拳摆到嘴边咳嗽一声,定住心神道:“我是来看表哥的,他在后头水阁里养伤。”
“伤得怎样?”蓉姐儿只知道他伤着了,徐礼才说是伤了眼睛,她就失口“呀”了一声,徐礼也听说了吴家陈家结亲的事,这回去看吴少爷,却是吴少爷开的口,吴夫人心里总有些疙瘩。
“我寻着个能为我捧刀递巾的人了。”吴少爷伤着半边脸,幸是冬天,伤口不曾化脓,收敛起来看着倒没那样骇人,眼睛上只划破了皮,没伤着眼珠。
他是人逢喜事,心头那口郁气散了,养起伤来也不作怪,倒真个禁了酒肉,日日吃着鱼汤,还非要厨房加味火腿进去。
知道吴少爷眼睛没伤着,蓉姐儿吁出一口气来,徐礼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妞妞,你就没别的要问我?”
上一回见问他要不要妾,这一回该问他包不包花娘了,徐礼正笑,等着逗她玩儿,蓉姐儿又是一
声“呀”,点点脑袋:“有呢!”
徐礼嘴边笑意更深,前边两个人慢慢行着,两个丫头两个书僮在后边远远跟着,九曲桥,十八个弯儿才过了大半,蓉姐儿头一偏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徐礼:“春宫是不是摸耳朵?”
徐礼脚下一滑,差点儿踩空了掉到河里去,蓉姐儿一把抓住他,惊的瞪大了眼睛,他稳住身子,摆手不许后边的觇笔捧砚过来,甘露一把拉住了兰针:“别去。”定是她们家的姐儿又说了甚,她闭闭眼又睁开来,再看徐礼已经站住立定了。
徐礼脸红的似能滴出血来,他本变生的白,脸一红便跟烧起来似的,他上回作的那一场大梦,几天都神思不属,觇笔捧砚只作不知,吕先儿却悄摸的给了他一本册子,脸上还笑的贼忒兮兮:“好兄弟才给你,我好容易得来,你小心着看。”
一打开竟是一本春宫图,徐礼翻了一页似抓着烫手山芋般扔到桌上,外头觇笔听见响动要进来,叫他急急阻了,又收拢回来,夜深时分背了人拿出来翻了两页,塞到枕头下边,第二日一早就还给了吕先儿。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头一回梦中原是朦胧胧的,这回之后便有情有态,梦里那个人穿着一水红,声音娇滴滴的,眼睛水盈盈的,可不就是面前立着的人儿。
徐礼一面觉得亵渎了她,一面又暗地里快慰,越是梦的久,越是想赶紧着把她娶回家,真个入回鸳鸯帐,如今冷不丁吃她这一问,怎么能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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