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玉一觉睡醒的时候,她娘正在劝解她爹,“赵大夫说了这几日老太太得好生静养着,要不你过去看看?毕竟是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要去你自己去。”裴天舒还惦记着早上楚氏私自带女儿去福寿堂的事情,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好听。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原还在屋里伺候着的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出了门,还顺带放下了水精帘。
楚氏觉得自己很委屈,本来啊,摊上这么个婆婆就够憋屈的了,自己想做点儿什么讨好婆婆,这边还得受着夫君的气,她顿时就红了眼眶。
裴金玉为她这便宜娘的智商着急,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况且是自己的母亲!她觉得裴天舒和裴老太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调解的事情。
譬如说年轻守寡的母亲偷情被自己儿子撞见了,等等。
总之一句,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且一下子就毁去了母亲形象的事情。
裴天舒要是知道女儿的想法,一定会赏她两个爆栗吃吃。
其实事儿是真有那么件事,却是无关于香艳,有关于性命。
说起来他的愤慨和不平,还是因着原先的那个裴天舒。
☆、第5章 往事不如烟
要想说清楚裴天舒和裴老太太的芥蒂,还得说一下裴家的家庭情况,这个家庭情况指的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裴家老三裴天舒八岁,老二裴天恒十三岁,老大裴天诚十六岁。
嗯,大家都很年轻。
就连那时的裴老太太也不过三十有五,略微打扮一下,半老徐年风韵犹存。所以,不能叫她裴老太太,得叫裴太太。
裴太太空怀一颗卖弄风韵的心,却是不能打扮,就是打扮了也无人欣赏。只因她是一个寡妇,且自打她怀上了他们家老三,她就成了寡妇。
所以,裴天舒是个遗腹子。
咱们还得再往前数个八年,彼时的裴太太自打生完老二裴天恒,沉寂五年,才老蚌生珠得了裴天舒,按理说是得要多宠爱这个孩子呀。
可裴太太并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人,兼之他们隔壁还住了一个神婆,也不知和她聒噪了些什么。反正,裴老爷才过世第九天,裴太太就坚信了是她肚子里的冤家克死了自己的夫君。
裴天舒的悲惨,是从他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裴老爷死后的第八个月,裴天舒呱呱落地,裴太太是准备将他摁在恭桶里淹死的。幸好,裴家老大,抢过了弟弟,又冲老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哄哄裴太太。
在没有裴天舒的日子里,裴天恒可是做过好几年的幺儿,自然是个得宠的,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裴太太的怨怒。
另一边,裴天诚去村里养羊的人家讨来了羊乳,将裴天舒喂了个肚滚圆。
后来的日子,裴天诚提防着自己老娘和恭桶,硬是将裴天舒养在了自己身边。
所以说裴天舒是他大哥奶大的。当然,用的是羊乳。
话说裴天诚奶孩子,一直奶到裴天舒五岁,嘱咐了他一句“娘要是一打你,你就寻你二哥。要是寻不到你二哥,你就跑”,而后收拾了行囊,预备远赴京都,奔赴前程去。
彼时的京都还在长安,小小的裴天舒并不知道宜阳离长安有多远,可他清楚地知道要是没了他大哥的庇护,他的日子很难熬。
于是婆娑着泪眼,满心满脸的舍不得。
裴天诚也舍不得啊,抱着自己的弟弟大哭一场,还特地跑到他老娘的面前说她要是照顾不好他弟弟,就是对不起他死去的爹。
裴天诚将他弟弟的问题上升了一个高度,裴太太的心里虽然膈应,却又不能不答应。
最终,裴天诚安心地上了路。其实不安心又能怎样,他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总不能天天呆在家里奶孩子。
他有他的抱负,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老幺,总有一天大哥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
裴天诚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可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维护的老幺,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了。
裴天舒的日子,在裴天诚离开之后,越发的艰辛,挨揍那是家常便饭,基本是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终于在他八岁的那年初夏丧了命。
且丧命的缘由,很荒唐。
初夏麦黄,可巧天却不像好天。
裴家虽略有几亩良田,却也不是殷实人家。裴太太一咬牙,做主顾了两个庄稼汉,另指使着两个儿子,一起在地里抢收。
那天中午,天越发的阴沉,眼看风雨欲来,午饭也顾不上吃,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割麦、捆麦、垛麦。
裴天舒的年纪小,慌乱中出了错。他被地上的草藤绊了一跤,手里抱着的一捆麦子摔出去了老远,捆好的麦子也因此散落在地。
裴太太本就看他不顺眼,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正砸在他的后脑,犹不过瘾嘴里还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冤家!”
裴天舒只觉脑后尖锐地疼了一下,心内怵她,并不敢因此放慢了动作。他慌忙爬了起来,将地上的麦子拢好,又重新捆在一起,堆在了板车之上。
一场大雨率着狂风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他们冒着风雨在麦地里抢收。当晚,裴天舒就起了高热。
一想起这个,如今的裴天舒心里总不是滋味。他初穿来的时候,就发觉原主的身体单薄消瘦且遍体凌伤,虽然基本都是旧伤,但脑后的却是新伤。经他判断原主死于外伤感染,活活烧没的。
自此,裴天舒视裴太太为洪水猛兽,就算她荣升成了老太太,在他的心里也从没有认过这个娘。
只是他终究欠了裴天诚的恩情。
裴天舒回忆往事的这一瞬间,那边的楚氏只当他是无动于衷,背过身子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裴天舒这才一回神,就瞧见了楚氏的不对劲。要放在平时,他一定温言软语好生哄她一番,只是今日,他将将才在心里祭奠了那位故去的小兄弟,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
他预备着从榻上爬起来,去院子里头清净清净。可他才一动作,原本坐在他旁边的裴金玉拉住了他的袖子。
裴金玉不喜欢看人哭,更不喜欢楚氏将眼泪和鼻水弄她一身。她看了看裴天舒,又看了看楚氏,意思很明白。
裴天舒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楚氏,意思也很明白。
可是两人都没有动作,然后面面相觑。
裴金玉想,这个混蛋自己惹哭了媳妇,还想拿女儿当挡箭牌。
裴天舒想,我女儿还真是聪慧,这么大就晓得看人喜怒,还知道寻求外援。
于是,两个人“眉目传情”,据理力争。
裴金玉:你惹的事你善后。
裴天舒: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女儿,哄好你娘的重任已经落在你稚嫩的肩膀上了。
裴金玉:你不去也不许走。你一走,她就会来抱我。她一抱我,就得弄湿我的衣襟。
裴天舒:女儿,全靠你了。
很多事情,说的再多也不如做一件。
裴天舒是个行动派,他将裴金玉塞进了楚氏的怀里,颇不顾廉耻地说了一句:“金玉,你哄哄你娘。”而后,转身出门,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滴眼泪。
裴金玉咬牙:本宫要学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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