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晚被逗乐了。但她不得不承认,她这小弟确实聪明。“行了,我知道了,快去写字!不然等阿耶回来发现你没完成功课,那可不是挨骂能解决的事情了!”
元非永不乐意,又磨着元非晚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元非晚再次赶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书房。
此时,山顶花严寺。
一桌简单的酒席早已摆好,元光耀、顾东隅、萧欥分别坐在各自位置上。这次,卢阳明也站在一边。
元光耀对萧欥带了两人同行依稀有印象,一点也不惊讶。“这位小兄弟,可要一起坐下谈谈?”
“多谢元先生,”卢阳明笑嘻嘻地道,“不过我已经坐了一天了,您就让我站一会儿吧!”
坐了一天?元光耀听了,只当是对方和自己客气。他哪里能想到,卢阳明坐的地方是元府后院?
至于顾东隅,倒是多瞅了卢阳明两眼。他觉得卢阳明有些眼熟,但他和右卫上将军卢英昌往来不多,萧欥又没有介绍的意图,他就把询问的话吞回肚子里。
“酒薄味淡,承蒙殿下不弃,应邀前来。”元光耀又道。要求是他应的,请柬是他写的,当然要尽东道主的责任。“为了给殿下接风,元某先干三杯为敬!”
“元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萧欥伸手去挡,然而元光耀态度坚决,一口一杯,很快就干掉了。
卢阳明在一边看着,不免有些欣赏。他对文官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只会磨嘴皮子功夫上,并且他们还有把议事大殿变成菜市场的深厚功力。但现在看起来,不复德贞这说法,怕是还不够形容元光耀这个人?
元光耀干了,顾东隅自然奉陪。见两人干脆,萧欥称赞道:“二位先生果然豪爽!若我不喝,岂不是对不起二位?”
等酒过三巡,事情就好谈了。
“殿下,之前您说您早晚要回长安?”元光耀先开了头。见萧欥颔首,他便继续道:“东隅和我久居岭南,朝中之事一律不晓,殿下可否明示?”
这开门见山,果然爽快!萧欥在心里点了个赞,脸上依旧毫无表情。“我在外征战,时日太久,母后有些想念。”
嗯?元光耀和顾东隅交换了个眼色。鱼皇后惦记儿子,理由倒也正常。但萧欥十三岁就去了西北,要想念的话,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吧?
然而萧欥还没说完。“此是其一。”他道,继续补充,“我朝在西北根基不稳,众所周知。先是甘州,再是岷州,内乱从未停过。所幸这些年,边疆军士浴血奋战,保得一方安宁。我回长安,便要向父皇禀告实情,并为他们请赏。”
“此为其二。”顾东隅开始捋他的胡子。“若西北人民能安居乐业,殿下居功至伟。”
“这我可不敢当。”萧欥立刻道,“不过是父皇英明神武,众位将士英勇善战,我只是中间代为传达的。”
这真是个聪明人!不用看对方脸色,元光耀和顾东隅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一定和自己一样。
古往今来,上头的人最怕的就是下面功高盖主。就算是自己儿子,如果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大多帝皇绝不会高兴。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萧欥能把自己的位置摆正,那肯定会安全许多。
“就如顾先生所说,这是其二。”萧欥把自己的话头接下去,“还有个其三……”他略微拖长音,谁也没看,自顾自地端起酒杯轻抿,“二位先生素来聪明绝顶,想必已经有些想法了吧?”
顾东隅看了看元光耀,回道:“不瞒殿下,我们确实有些大胆的猜想。”
“大不大胆,可不是猜想能用的。”萧欥一口喝干杯中酒液,“你们说呢?”
元光耀和顾东隅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这个七殿下,好像是个实干主义?怎么想、怎么说都没有意义,只有真的做到才算数?
“这话自然没错。”元光耀点头同意,“然而,做之前,总该有个计划?如果连计划也没有,那至少也该有个目标?”在他们真的站派七殿下党之前,他们总该先弄清,这位七殿下是不是像他们设想的一样,可能对皇位有兴趣吧?
“如果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二位先生喝酒了。”萧欥道,语气十分平静。
这相当于委婉承认了他确实想做些大事,顾东隅想。“如果元大和我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现在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和殿下喝酒了。”
萧欥笑起来。“久闻顾先生一张嘴就能敌得过百万大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称赞了一句,话锋又一转:“既然如此,我也就斗胆请二位先生听我下面的话了。”
“殿下请说。”元光耀道。虽然他们隐约有些王位大战的预感,但那仅仅是预感而已。
“你们瞧,咱们的目标都是长安。”萧欥道。“为什么是长安,而不是别的地方呢?自然是因为长安有些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对你们来说,那可能是待遇更优渥的京官,还有久未见面、十分想念的家人。而对我来说,我打算取回本该是我的东西!”
取回原本该是我的东西?
元顾两人都浑身一震。什么东西是萧欥原本该得的、却没有得到?是太极宫里锦衣玉食的优越生活,还是按例该封给他的属地凉府?
不用看二人表情,萧欥就知道他这话会给听到的人带来什么震动。“五年前,我骑马从明德门出去时,就没想着能轻易活着回来。如今,若再进明德门,那进去的人,已然不是当年出去的人了!”
不论是元光耀还是顾东隅,都没反驳,因为这话太有说服力了——五年征战,突厥吐蕃,凶险程度常人难以想象。不知道有多少个时机,萧欥可能命丧刀剑之下。即便萧欥活下来了,那也只能说明,他曾无数次地和死神擦肩而过。
那么,死过许多次的人,还会和最早时一样吗?就算是最天真的人,也没办法保证吧!
“两位先生都是谨慎的人。现在我们三人坐在这里,就表明我们都更愿意和对方合作,而不是别的什么。既然两位先生如此信任我,我也该摆出相对等的态度来。”萧欥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先说了吧——我希望两位先生回到长安之后,能帮我一些忙。这些忙是要做什么,想必你们已经有数了。”
元光耀和顾东隅都点头。但涉及到王位之争,这头点得不免有些沉重。
萧欥对此早有所料,并不以为忤。“但另一方面,我也得承认,现在,除去能让你们更快回到长安,我确实没什么可以许给你们的。”
“若能快些回到长安,我也就知足了。”元光耀赶紧道,不想叫人误会。
顾东隅点头。“我也是如此。”只要回去,他自有办法去收拾那些害他被贬的人!
可萧欥只摇头。“二位先生冒着极大风险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不能就这么简单打发两位。”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字句却掷地有声:“萧欥在此应允二位,事成之后,许二位先生从龙之功,上凌烟阁功臣榜!”
☆、第47章 事发
功写凌烟谁似我,声名千古壮京都。
光听这么一句话,就能隐约猜出凌烟阁是个什么地方。它原本只是太极宫中一处普通的楼阁,但自从高祖皇帝开创了将开国功臣的画像悬挂其中的传统后,所有人都认为,够资格把肖像挂到凌烟阁里的人,已经达到了臣子之极致。
不是所有人生来都能在帝王家;对大部分人而言,没有比位极人臣更风光的前途了!
换句话说,萧欥许下这样的诺言,也已经丰厚到无可比拟!
不过,元光耀却没有什么自己将要平步青云的感觉。相反地,他觉得不太踏实。萧欥在时,他不太好表现出来,只能在人走后对顾东隅说:“殿下能许我们以重臣之位,那固然好。只不过……”
他没说下去,但顾东隅很明白他的顾虑。“只不过,现在说这些还遥遥无期?所以听起来更像是白条?”
什么叫听起来是白条,事实本来就是白条!
元光耀想。“其实,最重要的还是京中情势如何。”若当今皇帝一切正常,那他们今天商议的事情可能要好多年后才能真正生效;但如果京中风雨飘摇,那就难说了。
顾东隅倒不怎么担心。“不管京中情况好还是不好,我们不都要回去吗?”
这话一针见血。如果好,那当然要回去;如果不好,那还是得回去。尤其对元光耀来说,他还指望着回长安一家团聚呢!
“你瞧我,又思前想后太多了。”元光耀不免苦笑。“只不过,对我而言,殿下今天提不提凌烟阁,都不影响我的决定。”
“那不就得了?”顾东隅劝道,“我们既然应了殿下,那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上凌烟阁也是我们该得的。如果做得不好……”他一边说,一边瞅了元光耀一眼,“你自己能忍这个吗?”
元光耀对凌烟阁本有些忧虑,这么一听,被开解了。“你说得没错!若是我们将来有那个殊荣,那定然是靠我们自己努力更多些!”
“就是这个道理。”顾东隅点头,“当然,此事现在提确实太早,我想七殿下大概只是在我们真回长安前,给我们一颗定心丸。”
元光耀也点头。岭南到长安路途遥远,普通车马走起来要有一两个月。路上一来一回的时间就三月了,再加上萧欥还要先回凉府……如今已经五月,等他们回到长安,再快也要九月吧?“七殿下心思确实缜密。”
顾东隅表示赞同。“不仅缜密,而且有魄力!”就像萧欥承诺他们凌烟阁时,神情语气都叫人信服——这可不太容易做到!
元光耀又想了想。虽然他还是对凌烟阁这种太大的馅饼表示怀疑,但他觉着,大不了就当它不存在,做自己该做的就够了。“那就先这样罢。等咱们回了长安,了解情况后,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顾东隅知道元光耀这是要下山去了,便起身相送。而他自己,依然留在花严寺里,自斟自饮。
他这老友吧,人实在太正派,自己有的给出去不心疼,别人给的必然先衡量一二,考虑是不是对等交换。这性子不仅仅体现在对家人好友上,对大好机会也是这样。
要是性子再死板些,那可能一辈子都没啥升迁希望了。好在,元光耀虽正直,但只要劝两句,还是愿意变通的。如今能捡到德王丢下来的大馅饼,好歹不至于把它扔到一边。
至于萧欥为什么会许下这么大的好处,顾东隅也有所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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