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还想再磕,但听出这话里的冷淡,生生地定在那里。她意识到,现在的元非晚真和以前不同了——换做是以前,她刚跪下去,元非晚就会让她起来;而现在,虽然元非晚没有责罚她,甚至连句重话也没有,却的确看着她磕出血而无动于衷!
看起来,这一病的心寒,让大娘的软心肠也硬了!
这是水碧的猜测,但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她怎么可能知道,现在的元非晚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书香门第的深闺小姐,而是连流放连坐都熟视无睹的芷溪公主呢?
“如果你脑袋还清楚的话,现在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元非晚觑了那殷红的额头一眼,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茶。
水碧愣了一愣。然后她明白,元非晚这是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次表现自己确实投诚的机会。如若错过这次,就没有下次了!
想到老夫人对婢子的态度,水碧狠了狠心。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件事她考虑了很久,也该做个决断了!“婢子自当把知道的都告诉大娘。”说着,她看了看边上的谷蓝。
元非晚察觉到这种视线,不以为然。“说吧,正好让谷蓝也听听。”
“是。”水碧赶紧应道。
然后,元非晚终于搞清楚了,这无非就是一个苦主想息事宁人、却被蹬鼻子上脸的悲剧故事。老夫人无非就是想捞钱,还不能让这事传出去,才往她和元非永身边派人。亲妈不在,只要哄住元非永、再要挟她,这事不就传不出去了?
如若不是出了她这个意外,老夫人是打算先把大房榨干、再踩在脚底下吧?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元非晚心中冷笑连连。以前的元非晚大概是个包子,不幸的是,现在的元非晚是个睚眦必报的!
“婢子知道的都说了,求大娘开恩!婢子愿留在大娘身边做牛做马,只求大娘不要把婢子送进那火坑里去!”水碧说完,又开始磕头。
元非晚抬起一只手,阻止她继续这么做。“停,别让我说第三遍。”
水碧本来就疼得厉害,只是怕自己显得不够诚心,这才拼命磕头。这会儿元非晚让她停,她也不敢再动,只悄悄地观察元非晚,眼里带着希冀。
说句实话,如果说元非晚因为水痘而硬起心肠的话,她非常能理解,因为她也差不多。
老夫人平时叫她拿钱拿东西叫得欢快,真到危急时候,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院子里自生自灭!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低下,但她帮着老夫人做内应五年,没功劳也有点苦劳,得到的就是这种待遇?就算不能让她出去,递个假意关心的口信进来总行吧?
可是,就连这个都没有!说句难听的,五年时间,就算养条狗,也有点感情呢!
水碧不免齿冷。
而元非晚却是不同。便就是现下对她有些凉薄,也是她自作自受。因为晨起时她隐约听见外面的话,猜出元非晚是故意把谷蓝支到后灶去煎药的。
为何如此?除了让药味冲天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些护短的意思在里面?
水碧不能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若是换成老夫人和她处在元非晚和谷蓝的情况里,她肯定是头一个倒霉的!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左右都是做婢子,她就不能选个好的情况?大娘原本就聪明绝顶,现下终于愿意放些心思在这上面,她们还怕继续吃亏?退一万步说,就算代人受过,替个白眼狼吃和替个正常人吃难道是一样的?
见水碧额头上的血不停地流下来,谷蓝有点怕了。她想帮着求情,但转头看见元非晚淡漠平静的眼睛,那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而元非晚呢,她不疾不徐地吃茶,不疾不徐地想事情,足有半盏茶功夫。然后,她终于开了口。“水碧,起来吧。谷蓝,去拿些伤药和布带。水碧本就发着烧,别把身体弄坏了。”
水碧一听,大喜过望。“谢大娘!”
元非晚瞥了一眼那张喜形于色的脸,凉凉提醒道:“别谢得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我不追究,但也就只有这一次而已。”要不是水碧认错态度良好,她目前手上又缺人手,发作掉一个婢子算什么事?
水碧当然也知道这点,深深俯下头去:“婢子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真·护短无误,不过当然,看人~
☆、第19章 抽薪
谷蓝自去安置水碧不提。等她再到元非晚书房的时候,就见得元非晚依旧倚在那张靠窗的榻上,半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有人进来的响动让元非晚回了神。“水碧可还好?”她随口问了一句。
“水碧姐姐已经上了药,现在躺下了。”谷蓝回答,乖巧地上前,把元非晚随手解下来的布条收好。
元非晚便不再问,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她的书。便是有几个小丑蹦跶,岭南的日子也实在无聊。她还是想回长安,可她爹是个贬官,没有上头的旨意,根本回不去。若要说表现,这天高皇帝远的,也难得被上头注意到啊!
每到这时候,元非晚就万分想念做芷溪公主时的自己。想让谁回长安,不过动动手指的事;至于老夫人和二三房这样的,还没到她跟前就已经被处理了!
但事实如此,以上都只能是想想。想像个平民一样回长安已经不可能,她就得考虑,怎么让她爹风风光光地回到长安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想做到这点委实不容易。而且,如果真有那时候,她还不希望老夫人和二三房一起跟着回去!把那些人永远留在他们最讨厌的地方,不正是他们该得的?
但这事毕竟是个大计划,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需要从长计议。
所以,这几日,谷蓝经常看到元非晚一副神游的样子。前些天,她怕元非晚无聊,便时不时地说几句;但今天,见到了元非晚处理水碧的态度,她不免生出了一些敬畏——
大娘平素里看着漂亮,待人也温和,可真狠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啊!
这样一来,谷蓝就谨慎了起来。不仅不说话,而且走路都不自觉地踮着脚跟,就怕一个声音大了,惊扰到元非晚。
这种过分的沉默,元非晚不一会儿就注意到了。“怎么了?今儿个这么安静?”
谷蓝眨巴着眼睛看元非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怎么看怎么漂亮,简直没有比大娘更漂亮的人了!美色当前,不自觉地,她就说了:“大娘,您真厉害!”
元非晚愣了一愣,随即笑了。对谷蓝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就是说话直些,她也不讨厌。“怎么说?”
“因为就是啊!您什么都没说,水碧姐姐就……”说到这里时,谷蓝意识到自己嘴快了。但看着元非晚没什么介意的表现,她大了大胆子:“大娘,无缘无故的,水碧姐姐为什么怕成这样?”她还没见过自己生生把自己磕出血的人呢!
“心虚之人,自是什么都怕的。”元非晚微微一笑。“像水碧那样的,还算好,至少知道心虚。”
谷蓝眨了眨眼。想到元非晚仅此一次的话,她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做错了事,知道改正,并且以后不再犯,还是好的?”
倒是总结得很全面,元非晚赞许地点头。
“正常人做了亏心事,肯定是怕的。水碧姐姐肯自己认错,那是最好。”谷蓝自己想了想,点头肯定。然后她又想到另一点,“那有没有什么都不怕的人呢?”
“若是不怕,就只有两种。一种是问心无愧的,另一种则是已经寡廉鲜耻的。”元非晚道,微笑不变。
“我就问心无愧!”谷蓝立刻把自己对号入座了,不由眉飞色舞。“但寡……”她本想问“寡廉鲜耻的人都有谁”,然后马上发现不太对——水碧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可没什么认错的意思,那岂不就是老夫人寡廉鲜耻?这话元非晚这个苦主也许说得,她一个下人怎么能说?
看谷蓝这种反应,元非晚在心里点了点头。她这个婢子,虽说性子活泼了些,但大体懂分寸,至少知道祸从口出,嘴上该有个把门的。好好加以调教,日后必定有用。
“那……”谷蓝想了又想,好容易把话换成了另外一句:“老夫人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水碧宁死都不回去?难道老夫人会吃人吗?
这两句话谷蓝没说出来,但元非晚从她闪烁的眼神里读出来了。“若想知道水碧的想法,你去问她,不是更清楚?”
这就是嫌她多嘴了,谷蓝吐了吐舌头。“婢子知道了!”瞧,正常情况下,大娘对婢子还是很好的嘛!估计就是老夫人对婢子太差,水碧才不愿回去!
老夫人和二房已经来过,这一日元非晚院子里本该没事了。然而,快到中午的时候,元光耀再次踏进了院子。
元非晚对此大为惊异。“阿耶,您怎么回来了?”她爹不是一心扑在教学大业上,对学生们无比上心吗?
元光耀在花厅的榻上坐定,这才笑眯眯地答:“明天就要休旬假了,州学里没什么大事,阿耶就提早回来了。”
“是吗?”元非晚不太相信。不能怪她太敏感,实在是最近事情多!
“怎么,不喜欢阿耶陪你吃饭?”元光耀故意虎起脸。
“当然不是。”元非晚瞧出他没生气,也故意道:“阿耶终于把女儿摆在学生前面了,这实在值得庆贺。”
元光耀立时吹鼻子瞪眼。他想反驳,又想到以前他对后宅事务毫无所察,确实让女儿受了委屈,立时又萎了下去。“就你嘴皮子利索!”他有些悻悻然,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管是为了女儿、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老婆,他都得甩掉那些只会吸血的蛀虫!
“阿耶莫气,女儿说笑的。”元非晚观颜察色,适可而止。“您饿了么?不如这就叫小厨房上菜吧?”
这一顿饭,做爹的想哄女儿开心,做女儿的嘴巴也甜,气氛很是愉快。等吃完漱口后,元光耀问:“今天你身边的婢子怎么就剩下一个?还有一个呢?”
“哦,水碧着凉发烧,现在正卧床休养着。”元非晚回答。她爹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已经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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