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头,被定义为主谋之一的那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叶端瑜曾经见过他!
在先帝驾崩后的那段日子,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去昱王府住了一段时间,整日整夜陪在季呈佑的身边。一天夜里,季呈佑在书房处理事物,叶端瑜在屏风里的小榻上看书,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外面有人跟季呈佑说话,声音极低。叶端瑜也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他没说话,只是继续安安静静地躺着。那人退出去的时候,他不经意透过屏风缝看了一眼。
这人曾经深夜出现在昱王府,喊季呈佑叫“主子”!
叶端瑜有过目不忘之能,他绝不会认错!过去很多被他忽略的事,慢慢在他脑海中串成一条链。为什么季呈佑会任由他的家人死在流放途中?为什么季呈佑今天会特意过来看行刑?
那一刻,叶端瑜真的很想放声大笑,最后却只是悄悄握紧了衣角。
那日之后,他仿佛是放下了心结,和季呈佑重归于好。他这些年不怎么理会季呈佑,但真的放下身段讨好,也不是不会,渐渐地,在季呈佑这边有了一点喘息之机。三五年的时间,如果一个人足够留心,足够谨慎地去观察一件事,醉酒后,床笫间,书房内,难免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言片语。
“既然无人追查了,就给那孩子换回陈姓吧。他全家毕竟是为本王死的,总要留下陈家最后的传承。”
“陈盛九泉下知道王爷如此挂念,也能瞑目了。”
“万没想到那人是诈死。”
“王爷放心,当年的账本已经尽数烧掉了。任谁也查不出来的。”
季呈佑扫尾很干净,叶端瑜这些年始终没有拿到可以摆上朝堂的证据。至于他的证词,他身陷后宅数年,外面的联系断了十之八九,谁又会相信一个娈宠的话呢?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有铁证,季呈佑毕竟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春闱泄题纵然会引得重罚,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难道他只是重罚就能抵了吗?
叶端瑜心想,这辈子他一事无成,身败名裂,可全家性命的仇总要亲手报了。
这些年的虚与委蛇,不是没有效果。叶端瑜顺利地用一杯酒毒死了季呈佑,随后自尽身亡。
……
叶澄出现在系统空间。
青衫白冠的男子正站在书柜前,低头看一本书柜里抽出来的书,听到动静,便合上书,抬起头看过来。
其实叶端瑜离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眼角有了细纹,但神态身姿依旧似青年时那般端正如玉。叶澄看见他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感慨,这样一个人啊,难怪当年打马过金街的探花郎,能引得倾城来观。
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他手里拿着的却不是什么道理高深的经史哲理,而是一本武侠小说。
见叶澄的视线落在书面上,叶端瑜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地将书放在一旁:“失礼了。我极少看这类书。小时候我阿爹不准我看,长大后没人管了,却再没有心情看了。”
叶澄坐下:“如今你若有兴致,就尽管看,要多少有多少。”
叶端瑜嘴角有笑容浮起:“自然有兴致,总算是老天开眼,没要我浑浑噩噩地死。报了血海深仇,岂能不高兴?”
叶澄撑着下巴看他:“所以还有什么忘不掉的?”
叶端瑜的执念不会是报仇,因为他的仇,他已经报了。纵然没能昭告天下那人的罪行,但人死如灯灭,自然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有啊。”叶端瑜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和哀痛,“我的家人,父母幼弟,全都死于流途,不知道生前吃了多少苦,死后埋葬何处。我在他们生前,未能照料陪伴,死后未能为他们安排后事,让他们分散异乡。”
“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不过想想,其实他们也未必想见我。我自甘下贱,自以为忍辱负重,其实什么都没做到,除了带给他们耻辱。”
他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我身为人子,为人兄,怎能瞑目。”
“我来这之前,有一位大人告诉我,寻常人死后便对前世尘俗之事再无所知,那死后诸事,无论是翻案还是复仇,对逝者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所以,若可以挽回什么的话,”叶端瑜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在空气中仿佛很快便散成烟雾,“我希望能保全我的家人。如果很难,做不到的话,能在生前一家团圆,不让他们因我蒙羞也好。”
叶澄站起身,沉声道:“定不负所托。我会尽全力保住他们的性命,也不会让叶端瑜这个名字,成为任何人的污点。”
叶端瑜对叶澄郑重地行了一礼:“是在下拖累叶兄受苦了。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他清楚如今叶澄所在的时间点,自然知道他留给叶澄的是一个烂摊子,叶澄应承下来,只怕要吃不少苦,叶端瑜心中多少有些羞愧和歉意。
叶澄摆手:“无事,我是来做任务的嘛。就算你不提这个心愿,我也没打算答应他。我的任务和入王府冲突。”
他又不可能真的去给季呈佑当小老婆,别说季呈佑是个阴险毒辣的混蛋,就算季呈佑是个温柔多金的天仙,系统也会把他电回到正确的流放道路上去。
叶端瑜有点担忧:“只怕季呈佑不会轻易放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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