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这么责怪我们可不公平。”
    女军官笑着说道，“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可颐给你买的；你手上的这串手镯还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就连你想吃老燕京的豆汁，都是我大清早给你买回来的。你想说话，我们陪你说话。你喜欢看书……我们满世界地帮你淘书，现在又巴巴的跑回来给打揉肩捶腿，你还不乐意？”
    老太太享受着女儿给自己的肩部按摩，笑的合不拢嘴，说道：“我就是那么一说……生女儿还是比生儿子要好，你那几个兄弟，一个个都脚不沾地，好象地球离了他们就不转了似的。不过，你要是能够回来住就更好了。你说你和可颐两个，一个个的……你和绍忠我就不说了，可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混日子混一辈子？虽然末日来了，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啊！”
    “可颐聪明着呢，她的事她有谱，你就别老担心了。”女军官劝道。
    “能不担心吗？”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能当后妈啊？你和她讲，再不找对象结婚的话，我就找人给她做媒了。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这是包办婚姻。”
    “谁让你们不让我省心来着？你们要是好好的，家庭和睦，我能这样？”
    女军官沉默。
    老太太发现女儿笑容的僵硬，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伸手握住女儿的一只手，轻轻的拍打摩擦着，说道：“听说那丫头要来燕京了？”
    “嗯，现在可能还在路上。你知道的，现在路上不是很好走，我想去接她都不知道怎么接。”女军官说道。
    “你爸不是已经同意你们相认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我爸有意思让她与云楚联姻。”
    女军官叹了口气：“我想让你和爸说说，拿这个做条件，无论对我、嘉玥、云楚，都不公平。”
    “你想让我跟你爸说，取消这个条件？”老太太问道。
    “是有这个意思。”女军官说道。“可也不想让你为难。”
    “我有什么为难的？”老太太说道，“手背手心都是肉。挖肉补疮，我也痛啊。”
    她站了起来，说道：“你在这边等信儿，我去给你说一嘴。”
    书房里灯光明亮——虽然天上的尘霾已经渐渐变薄，但即便是白天，房间里依然一片昏暗，不点灯的话，看东西就很不清楚。
    在靠近窗边的几案上，宋铁樵正伏在桌子前画画……就像这老头子所说的，他们这辈子人，握枪能够打仗，握锄能够种地，握笔能够写字画画。
    他精神抖擞，作画时眼睛微微眯起，平静温和却有神光。
    他临慕的是一幅山水画，而他临慕的对象就是摆在桌案上的一张颜色发黄的黑白照片。
    因为用的是工笔，所以每一笔都极其用神。密密麻麻的点墨，一笔一画的着色，实在是耗足了功夫，用尽了心思。
    咚咚……
    两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敲门声音响起。
    他知道，那是敲门的人担心打扰到自己作画情绪。
    吱～
    警卫帮忙在前头推开房间门，老太太端着一碗燕窝羹走了进来。
    她把燕窝羹放到一边的餐桌上，然后走到书房这边，说道：“歇一歇，喝碗汤。平时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时间，又去做这费神的事情……这画都画几个月了，还没画完？不行的话就让可颐帮你画，她画画三两下就画完了，多简单省事儿，也不见得就比你画的差。你那头发啊，掉得越来越多了，我看不久之后，就要给你带假发了。”
    宋铁樵眉毛微皱，却也没有真的生气……再说了，使用基因强化药剂之后，他怎么可能掉头发？
    老太太是他在基层工作时认识的，那个时候他被发配到了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人生色彩最黯淡的岁月，他们相爱了。她有着乡下人的勤劳和朴素，热情又周到的照顾着自己的生活起居。在他因为一桩案子含冤入狱，连他的家人都不相信他的时候，她却不离不弃的跟在身边，日夜奔波，最后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帮他洗涮了清白。
    她不仅救了自己的生命也拯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这是一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女人……少来夫妻老来伴，这是他的老伴。
    数十年来，两人也就只生过一次气翻过一次脸。
    宋铁樵把笔搁在颜料盒里，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温毛巾擦了手，然后坐在桌子前喝燕窝羹，说道：“可盈回来了？”
    “回来了。”老太太点头说道，“一回来就陪我说话聊天，又是捶腿又是按摩的……还是生女儿孝顺啊。其他的几个小子，看他们一眼比打结婚报告都困难。”
    “他们有事业要做。”宋铁樵和老太太的想法不一样，男人嘛，要有自己的事业，这样家族才会兴旺。
    “哼。事业事业，你们男人眼里除了家族就知道事业。”老太太不满的说道，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又赶紧把火气给压住，说道：“可盈这些年过的也实在太苦了。”
    “那就让她从特种部队出来吧。女人在部队，管管后勤或者医务就行了，去一线部队，操心的事情确实不少。”宋铁樵说道。
    “不是工作的事情。”
    老太太在宋铁樵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记，说道：“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她的女儿……你想想，那件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着那个孩子，明明抬腿的工夫就能够看到，却又不能当面相认，容易吗？就是我们宋家的鸟儿出出进进的都是一窝一窝的……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哪。”
    “她又不止一个女儿……再说了，我不是已经允许她们母女相认了吗？”宋铁樵低头喝羹，不太想接老太太的话茬。
    “你不说母女相认，我还不来气，你一说我就伤心。”老太太眼眶发红，说道：“好端端的，母女相认是件好事，你又要弄个什么联姻……他们可是近亲啊！”
    “过去近亲确实不能结婚，与伦理的关系不是很，那是后来强加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基因问题，会诞生出不健康的后代。”
    宋铁樵抬头看着老太太说道：“现在不同了，基因强化药剂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只要他们顺利联姻，结婚，很快就会有一个或者更多的健康宝宝，这对我们宋家是一个好事情！”
    “但你有没有考虑对于当事人是不是一个好事情？”老太太反问道，“他们都是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不能将这个当作条件^”
    “不行。”宋铁樵打断老太太的抱怨，直接了当的说道。
    “什么不行？”老太太问道。
    “你们想的事儿，不行。”宋铁樵语气坚决f 说道。
    “你这老家伙……”
    老太太生气了，说道：“家族重要，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你们总不能要求家族的女人来牺牲！你不是汉武帝，她也不是汉家的公主!”
    “除非我死了。”宋铁樵说道。
    “你……”
    老太太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死死死。你这个老顽固……她也是你的亲外孙啊，你就不想听听她的意见？”
    宋铁樵沉默不语。
    老太太心中暗喜，心想，难道宋铁樵动心了？
    于是，她赶紧加一把火，想要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说道：“要不，等她来燕京，我让可盈去接她回来吃顿饭？你们好好谈谈。你不能太武断，这么多年，我们抛弃了这个孩子，然后就决定了她的未来，就算不考虑那孩子的感受，可盈总是你的女儿，你说她的心里有多难受啊？刚才到我那儿，还没说上几句话，眼泪珠子就出来了……”
    “可盈不会哭。”宋铁樵说道。
    “……”老太太差点儿被这话给噎死，也知道自己编的太过火了。知女莫若父，自己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清楚？
    “你说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吧。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跟女儿女婿一起过，反正宋家的女人在你们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宋铁樵轻轻叹息，转身看着老伴满脸期待的脸，柔声说道：“那个孩子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我们宋家不出手，裘家……甚至其他家族也都会出手，对她来说，未必就是好事。所以……不行，就是不行啊。”
    “唉。”老太太知道宋铁樵这个一家之主也有自己的难处和顾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等到房间门关上，宋铁樵起身走到他的书柜旁边，在第二排第三格的位置抽出一本《史记》。翻开，里面有一张小女孩的照片。眉眼长相，和现在的张嘉玥有六七分的相似之处。
    他看着小女孩儿那没有笑容的小脸入神，良久，轻声说道：“在生命的战场上，你不能乞盼同盟，如果你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就撕破这张网吧。”
    “大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不陪首长夫人吃晚饭了？”正在前院晾衣服的桂姨看到宋可盈从里屋出来，出声挽留。
    “还有工作要处理呢。”宋可盈温声笑着，“桂姨，你保重身体，我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
    “哎，好……多回来看看首长和夫人……老太太平时也没个人说话，和我们这些下人都能唠上半天家长里短。每次你和小幺妹回来，她都能乐上好几天。”
    “我会的。”宋可盈答道。
    跨出院门，看着这在寒冷的风中显得有些萧索的大门，宋可盈心里百感交集。
    一入豪门深似海，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也同时在羡慕着别人所拥有的那最简单、最质朴的生活。
    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才知道，爱情是两个家庭两个家族甚至是两个派系的事情。
    如果当初坚持自己的选择，事情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糕？
    “是啊，不仅仅是宋家，裘家……恐怕也存着这种想法。”宋可盈在心里想道。
    她把车子发动起来，通过层层岗哨，然后才开出门口持枪站岗戒备森严的中南华苑。
    看到她的车子出来，门口等待多时的一辆迷彩色东风猛士轻轻按了一下喇叭。
    “嘀……”
    宋可盈把车子开到猛士车旁边，也没有下车，只是按下车窗，看着猛士车里一个妖艳妩媚的女人。
    “到家了怎么也不进去？妈刚才还在问你。”宋可盈轻声说道。
    “姐，你当我傻啊？”
    宋可颐嘻嘻的笑着，“我要是跟着你回去，咱妈保不准让人把我绑在家里禁足，明天就押我过去相亲，一个星期之内我就要被迫嫁作他人妇了……怎么着，事情成了？”
    “什么事情？”宋可盈问道。
    “切！别装了。”
    宋可颐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回来看望咱妈，我就知道你打着什么鬼主意……现在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事情保准没成。对不对？”
    “你就是来刺我的？”宋可盈微怒。
    虽然她和宋或颐不是亲姐妹，但是亲如姐妹。这么多年来也幸好有她经常劝慰自己，不然，她更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时间。
    “我是来安慰你的。”
    宋可颐说道，“我跟云楚那小子碰过面，他说了，这件事情他也同样不会答应，这小子早就有心上人了。而且，他还说嘉玥那孩子有自己的主见，别人很难影响到她，更何况她的个人实力很强，恐怕整个燕京基地都找不到她的敌手，谁能强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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