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和前妻的感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两人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往事,只不过,这种美好在婚后的柴米油盐中被消磨得渐渐发白和寡淡。其实,生活也就是那样,平凡琐碎而缺乏激情。
但毕竟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突然分开,会感到失落、忧伤和不习惯,心中就牵挂着什么。
最让陈新难过的是他的儿子,这些天,儿子洋洋的脸不停地在他面前闪现,让他痛苦不堪。
在没有结婚的时候,陈新觉得自己是个活得潇洒之人。自从有了孩子,却平白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牵挂。
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挽回自己的家庭,一家人重新团圆。
检讨自己之所以和前妻离婚,其实还是因为一个穷字。
是的,他在工厂干技工,一个月有四千多块钱,这在w市已是不错。可前妻心气高,想要的更多。她想要好车好房子,想让孩子读二十万一年学费的私立,而这些都是他给不了的。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男人都给不了她这些啊!
离婚之后,陈新卷铺盖走人,又回到了红石村,日思夜想就是如何赚钱,把失去的一切重新赢回来。
可受限于自己的眼界和家庭条件,这一步要想走出去是何等的艰难。
从三叔那里出来之后,被傍晚的凉风一吹,陈新心中突地一动:宋轻云说今年下半年鸡蛋价格会涨,那我为什么不养鸡呢?国家不是有扶贫政策吗,索性去他那里走走门路。
想到这里,他眼睛就亮了,立即从自家地里摘了十几根山黄瓜,用衣摆兜了,大步朝村两委走去。
此刻的宋轻云心情非常好,他买的一百二十只鸡苗已经顺利地送到贫困户手中。特别是睡神陈长青,竟然一口气要了九十只。
陈长青这是要大干一场啊,只要养上几个月,第一茬鸡蛋下下来,瞬间就能脱贫。
就连这样一个穷老汉也有钱了,别的贫困户能不眼热心动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偷着乐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走进来,将一堆黄瓜放在他办公室桌上。自我介绍说是陈长青的侄子陈新,特意过来感谢宋书记。这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有用过农药化肥,连农家肥也没施过,书记可以放心食用。
宋轻云说,帮助贫困户脱贫是他的责任,要什么感谢。东西既然拿来,也是老陈一片心意,我先收下了,以后不可再送。
说罢,就拿起黄瓜咬了一口,竟是分外香甜。
啃完黄瓜,见陈新还没有要动身告辞的意思,他就问:“陈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有事直说。”
陈新道:“听宋书记您说今年下半年鸡蛋价格会大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轻云说,我也不懂,农林局的畜牧专家是怎么说的,应该不假,我下来后又查了新闻,各地的鸡瘟是有点厉害,存拦数目在下降。
说着话,宋轻云就打开电脑,把自己在网页收藏夹里收藏的新闻一一调出来。
陈新看得很仔细,神色显得激动:“那就是会涨了。”
宋轻云:“涨不涨可不好说,但绝对不会降价。即便和往年持平,也能赚到钱。”
陈新神色变得郑重:“宋书记,我还要请教一个问题。养这么多鸡肯定不能散养,集中养殖必然涉及到专业性,又如何解决?比如防疫,比如饲料,比如场所什么的。”
“咳,你三叔才多少只鸡,找块地用竹篱笆圈起来就是。至于饲料,用不着吧,随意丢两颗玉米什么的就成。”宋轻云不以为然。
他以为陈新是陈长青叫来问怎么养鸡的,加上对这人挺有好感,就笑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我从专家那里要了几份资料,咱们加个微信,都传给你,自己学习。”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接收了资料之后,陈新点开扫描了几眼,心中大觉惊喜。
这几份资料从蛋鸡养殖场的场地建设到每天喂多少料,混合饲料和青饲料的配合比,甚至每只鸡每个月要吃多少沙子都记录得无比详细。
里面还详细记载了鸡粪的处理,鸡生病后的症状和防疫、治疗。
如果把这些资料都读通了,消化了,基本上就算是个行家。
陈新对自己养鸡有了强烈的信心,现在就差钱。
宋轻云:“这是我的工作,回去对你三叔说,让他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
陈新:“鸡是不是少了点?”
宋轻云有点意外:“九十只还少?九十只鸡苗虽然都打和疫苗,但百分之五的死亡率还是有的,最后能养成八十来只。这么多鸡,人工先不说,光饲料就是一大笔开销,你三叔家里挺困难的,人的口粮都不够,能有那么多粮食用来喂家禽家畜?算了,就这样吧。”
陈长青能有这样的心气他很高兴,但并不看好。心中正琢磨着,等过一段时间,如果陈长青实在养不了那么多,匀点给别人。
陈新突然一咬牙,道:“宋书记,实话跟你说吧。这鸡是我要养,我想弄个副业,不知道你支不支持?”
宋轻云:“支持,当然支持,技术上和门路上我都会给你一定的支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讲。对了,你准备弄多大规模?”
陈新有工作,家里有田有地,经济条件在村里还算可以,不属于精准扶贫户。
不过宋轻云身为村第一书记,除了驻村扶贫,村民致富奔小康的事情他也得给予支持。
谁会嫌自己所带的村富裕呢?
陈新却反问:“宋书记,一只鸡一年能赚多少?”
宋轻云摸着下巴:“看行情,正常情况下,以一支蛋鸡每年产一百八十到两百颗蛋计算,扣除硬件建设折旧,扣除饲料和药物的,大概能够赚四十块钱吧。当然,这不包括人工,如果加上人工,还得扣十块。”
“利润挺高的呀!”陈新神色大动:“那我就养五千只,不,一万只。”
是啊,一万支蛋鸡一年下来就能赚上四十万块钱。
房子首付有了,儿子的学费有了。
过上几年,一切都会有了。
前妻不是想要优渥的生活吗,我可以努力,我一定能够挽回我的家庭。
宋轻云很高兴:“有志气,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陈新有点腼腆:“我资金不足。”
宋轻云:“资金问题是比较让人头疼啊,据农委专家说,五千只鸡就得投入十几万,一万只至少得备下二十来万,这还未必够用,说不准还得投入,利润和风险成正比。对了,你手头有多少资金,要不缩小一点规模,从小到大。”
陈新:“我手头还有两万块。”
宋轻云一楞,接着笑起来:“陈新你是开玩笑的吧?”这养殖业又不是国外的金融产品,你还想玩十倍杠杆?
陈新:“宋书记,真不是开玩笑。我刚离婚,前妻嫌我穷,我真的想干点事改变自己的经济条件,我想挽回我那破裂的家庭,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他喝了点酒,一时情绪激动,竟掉下了眼泪:“宋书记,大家都说你带了国家的钱过来扶贫,很多很多钱,我想请你帮帮我。如果这个养鸡场干成了,我会把钱都还你,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
宋轻云很同情他,扯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对不起,不符合政策,我帮不了你。”
这不是胡闹吗,先不说你是不是贫困户。就算是,开口就要二十万,这哪里是脱贫,这是上手抢劫。
再则,我手头只有两千块,那么多人需要脱贫,正头疼的要死呢!
“扑通!”
突然,陈新跪在地上:“宋书记,宋书记,你一定要帮帮我,你有办法的。”
宋轻云最见不得这种事,立即恼了:“陈新你什么意思,道德绑架吗?都跟你说了,这事不符合政策,再说,扶贫又不是直接发钱。给你交个底,我只有两千块,我只帮贫困户。”
说完话,就转身回自己房间。
陈新还是不死心,哭道:“只帮贫困户,他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与其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帮帮我这种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实话跟你说吧,我三叔已经把你送给他的鸡苗当下酒菜吃了。这就是个无底的窟窿,怎么都填不满的。书记,书记,我真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宋轻云听到这话,一个趔趄,险些吐血。
混蛋陈长青,竟然把鸡都吃了。
鸡苗那么小,也下得去口?
当天晚上,宋轻云因为气愤而失眠。
他突然明白,扶贫这事,抛开因病因残致贫的不说,其他贫困户或多或少自身都有问题。
扶贫先得扶志。
脱贫先得脱掉精神上的贫困。
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