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医馆有什么事他从来都是袖手旁观,更别说和闹事泼皮打一架这种事。”
叶昭懂了,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傅怀笑了几下便不笑了,只是看着他,缓缓道:“那师父呢,你就不想了解师父?”
叶昭神色一暗,说:“都被他赶出来了,知道又有何用。”
“师父今天的话是不是真心的你自己清楚。”
叶昭叹了口气。
“老师他……也是出身高门吧?为何也要从医?”
傅怀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这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师父家在临阳,临阳薛家是当地的大户。师父幼时师从一方大儒徐明老先生,后来拜了陈老学医。”
傅怀补充道:“师父是值得尊敬的人。六年前的大难中,他靠一己之力救了很多人。”
“嗯,我知道。”
叶昭突然放下筷子坐正,“今日多谢你和廖山拦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傅怀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哼道:“要不是看在师父面子上,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知道,但还是多谢。”
“知道了就快吃吧,吃完回去给师父道歉。”
“哟,什么时候轮到师弟你教训师兄我了?”
“滚。”
薛白将手上刚批改好的医案整理合上,笔搁在笔架上,僵硬的右手揉了揉眉心。左手又开始痉|挛,最近一到夜间便是这样,愈发严重,喝药也拦不住。
他想起晚上的药还未喝,起身伸了伸腿脚,走去厨房熬药。
叶昭和傅怀还未回来,他隐隐有些担心。
叶昭一向不怎么愿意听他的话,但从不至于做到像今天这样。近几日明显感到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一般,开朗许多,但也任性许多。从前虽然不亲近人,但于医道上一向十分上心,从不缺课、耽搁学业,更不可能一问三不知。
对于叶昭这个徒弟,他其实一直没有太多办法管教。他不愿与人往来,自己闷声闷气的,又捉摸不透。眼看这五年来他从当初的孩子长成如今眉眼分明的挺拔少年,除了医术,他却什么都没法再教给他。
少年并不愿意接受外来的教导,守着自己心中的一块地方,从来不给别人开放。
孤僻,阴沉,连师弟们都不敢多与他说话,也就傅怀有时呛他两句,这两个人更是水火不容。
薛白将锅架上炉灶,把泡好的药一股脑倒进去,烧上火开始熬。
他坐在锅边上,将隐在袖子里的左手伸出来,右手给轻轻按摩着。
边按摩间就走神了,想到六年前的一些往事。
那时瘟疫横行,邬州城内连续一个多月死伤上万人。许多医馆已经接收不下病人,家属们害怕传染,索性将患病亲人扔到街上。家家闭门不出,甚至有些医馆也关门不接受病人。城内人心惶惶。
薛白脸上捂着一块白布,匆匆穿过大街。
这已经是他没合眼的第四天,累得脚步都有些不稳,但还是坚持着往城东走去。
那里是一片贫民区,官府会将染病死后的尸体都运到城东郊外埋了。天气炎热,染病后的尸体本就容易腐坏,更加重了那一带疫情的传播。
薛白组了个新方,无奈沿路的医馆都关门了。他自己的小药铺药材早施发光了,四处都寻不到药材。
他准备去城东看看情况,顺便熬些新方汤药施给城东的人,也不知有没有疗效。
即便曾经来过,这次再来城东,薛白还是感到惊心。
“先、先生,救救我,救救我,给口饭吧,我一家五口,死得只剩我了……”
“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行不行,我快要饿死了……”
薛白后悔什么都没带。
这一块儿的人几乎都染病了。
他抿了抿嘴,快步走向目的地。
将近城郊一个破旧的小院,一个老头正在里面鼓捣着药材。
薛白敲了敲门,老头回头看一眼,叫他进来。
“孟伯,方子带来了。”
老头从他手中接过方子,眯眼细细看看了一遍:“好,小薛,有劳你了,我这就去熬药。”
薛白犹豫了片刻,又说:“孟伯,若这次还不行,孟满他……”
孟伯哀叹了一声,垂首道:“那也是他的命。”
趁着熬药的间隙,薛白出去城郊看了看。捂嘴的白布是浸过药的,短时间不怕被传染。
城郊有许多乱葬坑,里面是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的尸体。薛白转了一圈后在一个坑前蹲下来,细细看尸体的情况。
每个尸体的脸颊甚至蔓延至整个颈部,都有大面积的溃烂。这是此次疫病的症状特征——从脸颊开始溃烂,一直向下延申,直至布满全身。
薛白叹气,起身正要离开,脚刚一迈出,碰到一个会动的东西。
他一惊,猛地向下看去——
这堆尸体的最下面,还有一只微微颤动的手。
活着的人!
薛白睁大眼,连忙上前拨开堆积的尸体,一层一层,直到找到最下面那只手。
他拉住那只手,将人整个拉了出来,蹲下|身查看。
手的主人居然是个男孩。男孩意识不清,应当是昏过去了,呼吸微弱,还未断绝。而且他的脸上竟没有溃烂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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