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王看着她的模样,皱眉慢慢地脱了自己染血的外衫,扔在了马车之外的污泥坑里,然后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拿来放在马车小案上的湿手巾帕子,替飞燕擦了嘴后,换了巾帕去擦拭她那沾满了污泥的玉足,再从拿来止血消炎“燕儿还有哪里受伤了?”骁王抬头问道,却发现飞燕犹在发呆,捏着湿巾帕的大掌忍不住握了又握,然后缓声道:“燕儿说话,别让本王心急。”这般耐心谦和的仪态,浑然不见了方才冷血命令屠村的阎王样。
飞燕被他微微晃着胳膊,才有些晃神回来,当她看见脱了外衫的骁王时,一眼便见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还缠裹着绷带,这才猛地想起骁王与那宣鸣缠斗时,也负了伤的事实。
便是凤眼一暗,紧抓住了骁王伸过来的健壮的臂膀,紧盯着那受伤之处低语着:“殿下的伤势这般严重,为何要亲自带人攻上来,若是伤重了……”
骁王顺势将飞燕紧搂在了怀里,那娇软的身子竟是有半辈子未曾亲近之感。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不知燕儿是否安好,也不知那樊贼究竟会迫着燕儿做些什么,满心的不安便是硬生生地将腹部的疼痛都忽略掉了。
如今平安救下了燕儿,可是她方才的恍惚竟是让人莫名地陡增了阵阵焦虑,有那么一刻,他莫名地感到燕儿的心似乎离得自己远了许多,竟是有种抓摸不到的慌张之感。
此时见飞燕关心指导伤势,竟是心内一喜,连忙反搂住了她又用力地一抱后,说道:“本王已经安排了快船精兵,等到回到淮南的大府郡,你我都是好好将养,有燕儿陪在本王的身旁,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飞燕没有说话,任凭骁王搂着,疲惫地闭了双眼,她也是连续几夜未曾安眠,此时一夜的奔跑困顿,加上遭逢骤变的打击一并袭击了过来,竟是眼睛一闭,人也立刻昏睡了过去,仿佛只要睡着了,便能逃避一切的纷乱干扰……
此次围剿前梁叛逆,还算大获全胜,只是留下了一丝小小的遗憾——宣鸣这条大鱼逃脱了收网!
骁王看来,这海村不大,且只有一条往外面的小路,如今自己已经封住了小路,那屡次三番暗中对大齐皇室不利的宣鸣纵然插翅也是难逃。
可是,宣鸣在村中看见突然冒出骁王的精锐侍卫时,又听逃回村中的侍卫说道樊景败亡,便知自己的行迹暴露大势已去。他并没有缠斗,带着自己的随从转身进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院,伸手推开屋门。这时院门被当的一脚踢开,几个骁王的侍卫跟着冲进了院子,向他追来。
宣鸣乃是这次骁王必欲擒之而后快的人物,骁王带来的侍卫对宣鸣都略知一二,所以进入海村时都竭力搜索着仙人一般俊美的宣鸣。宣鸣进入小院时被这几个侍卫看见,他们抛下两个被斩的樊景侍卫,跟着追了进来。
宣鸣回身看了一步走进屋内,推开一张木床,露出下面一个黝黑的洞口。下面是一个地道,只有半人高,里面一片漆黑。
宣鸣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卫轻盈地跃下洞口,弯着腰熟悉地在黑暗中快步向前走去。骁王的几个侍卫紧跟着冲进屋里,只看到宣鸣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洞中,连忙也跟着跳了下去。
狭小黑暗的地道中,几个侍卫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起,俯下身子快速地向前面的宣鸣追去。
刚跑了几步,一个侍卫突然啊地一声抱着脚摔倒在地上,原来前面的地面上纵横交错地插着十几根利箭,箭头向上,中间只有几处地方刚巧能踩下一只脚。领先的侍卫没有注意,一脚踩在利箭上。很快这个侍卫便停止了喊叫,原来箭头上涂上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剩下的侍卫们用火折子照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将脚踩到空白处的,慢慢地过了这片箭地。
这时宣鸣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侍卫们不敢大意,双眼紧盯地面,以免又中了什么埋伏。
走了一段,前面的侍卫突然啊地一声,爬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其他侍卫小心地将他翻转过来,发现他脸上订满了泛着蓝光的细针。而洞顶上也发现了一具针筒。
原来,宣鸣在这个地道中布满了机关,他在前面熟练地躲过种种机关,而后面的侍卫纵然万般小心,也是难于幸免,先后倒在了机关之下。
这个地道直通悬崖,宣鸣走出洞口,便置身到了悬崖上的一个小平台上。抬头望去,上方便是海村所在的石台,而下方是奔腾的大海。宣鸣解下系在洞口的一根牛皮绳,缠绕在手臂上,纵身向崖下荡去,落到了下方另一个石台上。石台上有副绳梯,他顺着绳梯下到崖底,将藏在崖壁下的小船拖出,向远处划去……
虽然宣鸣逃出生天,可是此行并不算一无所获,当他们在焚烧村子里的房屋时,稍微做了检查,很快便在囚禁飞燕一旁的木屋里的桌子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看,便发现里面竟然是样式古怪的钥匙。
樊景立刻呈给了马车里的骁王。此时燕儿已经在他的怀里入睡,骁王一动不动地搂着怀里的佳人,如同怀抱着一个娇软的婴孩一般,不肯撒手。
可是看到那密匙时,骁王不禁皱起眉头,这千方百计搜寻不到的密匙,却这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宣鸣皇子,葫芦里又是卖了什么心机毒药?
第128章
侧妃是秘密回转的王府,就算是王府里的一般下役也只当侧妃是在伯夷没有归来,只有宝珠和魏总管这等心腹靠得住的仆役才隐约知道里面的内情。
当等在船上的宝珠看见了飞燕憔悴的模样时,一个没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便掉了下来。反而是飞燕劝慰着她,自己这些时日并没吃什么苦头。
待得回到了骁王府,飞燕因着脚上的血泡破了,疼得穿不住鞋子,加上精神有些萎靡,几日没有好好吃饭,人也消瘦了一圈,魏总管让给骁王府特供着食材的农庄送来了几只肥嫩的白头乌鸡,王府的锅里见天儿地炖煮着浓滚滚的虫草乌鸡汤,各色的补品也是每天换着花样儿,只是这侧妃是怎么进补都不见胖。
这日宝珠端来了刚刚调配好的雪莲珍珠芙蓉膏进了内屋,将用碧玉小碟盛装的软膏放在浴桶一旁的小几上,然后服侍着泡了有一回的侧妃从浴桶里出来,然后与几位侍女一起搀扶着她趴在一旁的软椅上,然后用银勺挖取了雪莲膏涂抹在了身体上,便手法轻柔地替她按摩舒缓着后背。
这几日的将养,总算是侧妃恢复了好气色,只是侧妃的话明显是见少了,总是一副有心思的模样。
宝珠不敢去问侧妃在失踪这几日的遭遇,可是骁王自从将侧妃接回府里后,便一直在府外公干,甚少回府,不能不让人疑心着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宝珠想到了不妥处,心里也是替着侧妃忐忑着。
可是虽然这几日骁王没有进侧妃的屋子,却是天天过问她的饮食起居。足以见得无论那几日经历了什么,殿下的心始终还是悬在侧妃这里的。
想到这,手下抹着药膏的手倒是又用上了几分的气力,总是要补贴回侧妃一身的滑腻,才能牢牢抓住二殿下的圣心啊!
飞燕走神得厉害,待得按了一会,才犹自回了魂魄,转头问道:“昨儿不是才抹了膏脂,怎么今日又给我抹?”
宝珠顾不得擦额角的细汗,快言快语道:“侧妃您这是不挑的,才没有骂奴婢惫懒,也是奴婢来了淮南便有些不求上进的,竟是不知如今这高门贵府里时兴的润肌生津的法子。
在伯夷那会儿,我得空跟刚从京城里外放到淮南的杨府尹宅子里的丫鬟聊天,才知道如今这京城里最流行用这膏脂保养,有的夫人甚至要一天按摩着两次呢!那皮肤啊,滑嫩得便是挂不住衣裳了……”
飞燕这几日难得面露笑容,却是被宝珠那最后一句逗笑了:“没正经的丫头,竟是越说越没了章法,若真是那样穿不得衣裳,便是拿了你家法一顿!”
宝珠看侧妃终于露出了些笑意,心里略略一松,又指挥着一旁的小侍女将一旁小铜炉上温热的驴皮阿胶端来,服侍着侧妃饮下。
待得珍贵的雪莲芙蓉膏都随着温热的体温融化,吸收进滑嫩的皮肤后,飞燕坐起身来,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轻纱,然后说道:“替我准备些果子酒水斋品,我要去龙华寺上香。”
听了侧妃难得有心情出府,宝珠自然是满心地欢喜。只是由于先前遇险,魏总管有交待,说是王爷的命令,只要侧妃出门都是要提前报备,好派着专人看护的。
于是宝珠连告知了魏总管,幸好侧妃提起要去的这座龙华寺离得王府并不远,是大府郡内的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不需要多久便能到,也不知骁王是否肯恩准。
当听闻飞燕要去进香的消息时,骁王正在淮南的军署处理公务。伯夷女王因着侧妃行至断桥落水的缘故分外过意不去,加之听闻了骁王点破了宣鸣的身份,也是略略清醒了头脑,暗自恼火自己竟是如十八芳华的女子一般迷了心窍,犯下这引狼入室的错处。
便是因着这些对不住,开口提出为了感谢侧妃送来的舂米器具,今年便要多允出些香米份额供给淮南的大府郡。
骁王自然是亲笔致信一封答谢伯夷女王的感慨。正写到一半的功夫,便有人通报魏总管来了。
听到侧妃要出府,骁王便点了点头,问道:“她可要准备些什么?”
前来报信的魏总管扳着手指头数着:“侧妃吩咐着奴才准备了粗香、金箔压的铜钱纸锭,还有上供的瓜果酒水……对了,还准备了一束平安花篮……”
这平安花篮乃是从大梁便沿袭下来的风俗。相传这南北随处可见的平安花乃是一位爱夫心切的民间女子眼泪所化,为了祈祷充军丈夫的平安,她日日在山崖哭泣,哭瞎了一双明眸,终于感动了上苍,将被已经被刀剑刺死的丈夫送归到了瞎女的面前,让他重新还魂,得以夫妻二人重新团圆。
因着这个传说,平安花这白花而红蕊的小花,便被赋予了另一层意思。
单说那前几项还算好,等到说起这最后一项时,骁王的脸色竟然是阴沉得如同上阵杀敌一般,“啪”的一拍桌子,竟然是将一旁放置的满墨的石砚震得掀翻,泼洒了得满桌案都是!
这平安花篮很有名堂,一般是祈求分摊丈夫的灾祸到自己身上时,祈福之用,既可以祈求生者的平安,也可以替九泉之下的亡者祷告早日超度再世为人……
他体谅飞燕的心情,自然知道她乃是重情义的女子,替着樊景伤心上几日,便是心里懊恼也要强自忍耐着,谁叫那狗贼是他一个没忍住,一剑刺穿了肚肠的?
若说当时乃是气愤填胸,任着性情一杀了事。可是随着这几日的蒸腾发酵,竟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了。
这几日并不是他故意冷落着燕儿,实在是燕儿的心里都是没了他的。
与燕儿相处了这么久,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每次他真的生气时,燕儿都是很有眼色地开了小厨房。精心洗手做羹汤,制些精致的小菜,再用食盒子端来,每次见她边打开食盒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神色模样,十足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再大的火气,也是那一刻烟消云散。
只因为他知道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也更是为她甘愿为了自己伏低做小而感念在心。
要知道她能这般,绝非只因为自己乃是大齐的二皇子那样简单,更多的是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敬爱着自己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竟是内心便涌起莫大的满足。
惯于厮杀于疆场上的男子,哪一个不是骨子里的铮铮铁汉?若是说初时只是为了满足征服的欲望,而一意要得到这个清丽的女子。那么现在便是二人相处时性情的契合,带来的惬意与舒适更是让人一步步情种深陷。
飞燕如同高山下奔腾的一股清泉,看似柔弱,可以和缓地盘旋在绿树山涧,却也可以强悍地汇入江河掀起惊涛骇浪……而现在这一汪甘泉便是静静地停驻在自己的玉盏内,静候岁月安好,只待自己慢慢用心品酌。
可是……现在烹茶煮月的美好,却是因为那狗贼樊景的死而被打得烟消云散。
自己因着她的魂不守舍,而气闷得特意躲出府里这么些时日,想不到她居然变本加厉,此番竟然还要将那樊景当做亡夫一样的祭奠,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也就是此刻,骁王对杀了那樊景隐隐生出了无边的悔意。说到底活人又怎么能同一个死人去争?在飞燕的心底,现在怕是只剩下樊景当初的千好万好了。
骁王心中怒火翻涌,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准”字。
魏总管看着骁王那有些发青的脸色,心中唬了一跳,慌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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