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夏天来的气势汹汹。
    五一刚过，行道树上的蝉鸣伴随着头顶的阳光，放眼四方，大中午的没有一块阴凉地。
    中介小哥吴明挂了电话，看看面前还没来得及动弹的一份盒饭，此刻赶紧往嘴里扒了两口，这边帽子一戴，又背着大包顶着帽子出门了。
    刚来应聘的新员工瑟瑟发抖：
    “哥，咱们这工作这么苦吗？”
    还有一句话觉得不合适没问出来：“那为啥底薪只给2000？”
    跟着的是自己的老乡，老员工赶紧安抚道：
    “哪有那么拼啊？大中午的这么热谁看房子？一般都约其他时间——”
    想了想他们赶业绩时的状况，到底心虚，又多加一句：
    “就算约在中午，也不耽误吃饭的。”
    “你明哥这是没办法，负担重啊，只能拼了命的开单子。”
    新员工目露同情：
    “这样啊……是家里负担重吗？唉，我也是，我妈就想让我多赚点钱盖房子娶媳妇儿。”
    几个员工凑一块儿翻捡着面前盒饭里的菜，此刻不由半是嘲讽，半是复杂的说道：
    “吴明那小子，这不活该给自己压力吗？”
    “是啊，没有那金刚钻，不揽那瓷器活——这多少家底儿啊？就敢在帝都买房子！”
    “你们听说没，就光这个户口，还是因为在咱们单位干了几年上头给活动了，搞个什么在职员工多少年之类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听说也花了一两万！”
    嚯！
    大家伙面面相觑，这时候一两万可还值钱呢。
    “我怎么听说是买在通县，不卡户口？”
    最后年长的那位摆摆手，实时更新他的第一手资讯：
    “你们那都老掉牙的消息了。”
    “小吴昨天夜里还在哭呢，说不该跟客户一起发疯——他在通县买的房子，老房子85平，给的全款！存款全掏空了。”
    “但是上上个月，通县那边不涨了一点吗？他觉得房子要涨价，拿第1套房去贷款，然后托关系下户口，在三环边上付了个首付——”
    “这回更小，80平，首付就把贷款的钱又折腾干净了。”
    室内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好半天才有人战战兢兢发言——
    “他可真敢啊！”
    谁说不是呢！
    大家伙齐声摇头，半是幸灾乐祸，又半是心酸羡慕的琢磨道：
    “小吴挺能藏啊！”
    “是啊，都没听到动静——话说他这跟银行贷款四五十万了吧？”
    新员工掰指头算了算，这都6位数了——
    猴年马月还的起啊！
    最后有人得出结论：
    “该！”
    “你看他，非逞强在帝都买房子——买的还是通县边上，这跟回咱老家在农村有什么区别？”
    “对啊，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这下子所有积蓄都用来当首付，听说现在每个月还银行贷款得这个数——”
    有人伸手比划了一下，把新入职的员工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3000块？！！”
    3000块是个天文数字。
    毕竟他们如今底薪才2000，也不包吃也不包住，每个月不开上一两单，也就能维持个温饱。
    大家伙捧着盒饭，各自品味着两套房的心酸与幸福，此刻只能摇摇头，得出最终结论——
    “他胆子真大呀！”
    ……
    殊不知，吴明如今也在后悔。
    就不该一时冲动，脑子里老想着那个贼有钱的大学生的话——人家买房子，人家姐妹买房子，跟自己一个搞中介的有啥关系呢？
    那天夜里一定是发了癫了，才老想着什么“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现在摩托是没有，反正大夏天骑着电瓶车挺辛苦的。
    汗水顺着下巴哗哗往下淌，吴明咽下满口心酸，这才在一处冷饮店的门口找到了要看房的中年男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久等了……”
    对方也是因为热等的有点不耐烦，但看到吴明前胸后背都湿淋淋的样子，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张嘴说道：
    “行吧，那赶紧带我去看房子，我3:00还要上班。”
    这会儿都快1点了，还得留半个小时回程的时间呢。
    吴明赶紧将自己的背包打开：
    “您放心，咱中午时间够——而且周边还有两个小区，我待会儿可以骑电动车带你，咱们中午能看4套房子，资料都在这里了。”
    这下子，反倒是客户愣住了。
    “我，我就只看得中这里一套……”
    吴明心里苦——不给客户犹豫的机会当然好，可这位客户，每次都只看一套房，买房的需求又相当强烈，手头钱也将将够……
    总之，五一假期自己一单也没成，如今必须得拿下！
    这个月还有3000块钱的房贷呢，还有通县那边的房子得重新装修一下才能租出去啊……
    穷的兜里只剩125的可怜打工人，殷勤的带着客户上帝爬上了7楼。
    老小区没电梯真是致命啊！
    客户的白衬衫也汗湿了。
    打开门一看，对方又皱了皱眉头——老户型，又长又窄，采光相当一般。
    偏偏顶楼还那么热……
    中年男人也挺沮丧：
    “你说现在钱都不值钱了吗？我小的时候，万元户还出名呢，放到现在，想找个首付20万的合心的房子真难啊！”
    中介小哥老神在在，随手翻开文件夹：
    “没事，好事多磨——您再看看这套，虽然面积小了一点，但是8楼带电梯，坐北朝南……”
    大中午连看4套房，客户说回去考虑考虑的时候，吴明仍旧难掩心中遗憾。
    “那行，您慢慢考虑，但是呢，不瞒您说，我前阵子也贷款买了套房子——这房子在我们中介挂的时候，7100一平方，因为物业费贵，一时半会没谈拢——”
    “您猜怎么着？”
    “就三个月的时间，我买的时候，成交价8000一平方。”
    “买房子是大事，得慎重考虑——但您瞧着吧，20年前一毛钱能买什么？现如今一毛钱能买什么？”
    “现在觉着贷款贵，再等20年，说不定连一毛的都没了。”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会儿也苦笑：
    “我这不是怕房子价涨得太厉害，再跌下来嘛！跟那海边似的……”
    海边的泡沫房地产，那是全国知名的。
    中介小哥笑了起来：
    “那您可想错了——海边多少人口？咱帝都又是什么地方？”
    “天安门紫禁城全在这，一砖头下来砸个人，家里三个当官的……这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你也甭操心，肯定全国都乱了！”
    他也是心里压抑久了，经常这么给自己洗脑才能让负担没那么重，这会儿一张嘴就秃噜出来了。
    中年男人听在心里，表情又凝重一分，最后又带着沉甸甸的心思走了。
    ……
    吴明努力舒缓心中的焦虑，又照样骑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小电驴往公司赶。
    空调的冷气一吹过来，他这才觉得自己活着。
    看到他这么狼狈，公司里的人赶紧伸手指了指卫生间。
    “快去给身上擦擦洗洗——小吴啊，你这吃的什么苦啊？”
    “帝都这么大，你要不买房，钱给自己安排个小车，多舒服啊！”
    “你也舒服，人家客户也舒服，不用顶着日头晒，合同说不定就谈成了。”
    小吴给自己心理暗示下久了，这会儿张嘴也说道：
    “那不行，像我这种没有根基的，就得多想想！”
    一边儿去休息室拿了条毛巾往卫生间去，一边还喊道：
    “你想想啊，我小时候，我妈说买一辆自行车，永久牌的480块钱还得票，那恨不得都得倾家荡产了——那会儿我们那市政府旁边的小破房子，50平，500就卖。”
    “现如今呢，自行车价格倒没太大变化，但你看480块钱谁掏不出来？”
    “可市政府旁边那小破房还是小破房，更破了，但是住户等着拆迁，2万块钱没人卖！”
    他对着水龙头打湿毛巾，将自己身上擦一擦。
    冰凉舒爽的气息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吴明又觉得自己买房子的决策英明无比，此刻侃侃而谈。
    “再说了，什么时候都是程序复杂的更珍贵——买个自行车一手交钱，一手就能推车子走。”
    “买个房子，光拿钱还不行，还得看户口，还得看银行流水，完了还要看你这个人能力咋样——”
    “你说说，这不明摆着房子更珍贵吗？”
    他说完，却听外头没人应，赶紧冷水清清脸，擦干净就出来了。
    一出卫生间，就见他们这小门面那沙发上，坐着个烫着大卷发的大姐，这会儿伸手点了点他。
    “小伙子，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来来来，我看上一个小区，听说你们这儿可以直接走一手合同，是不是？”
    “来，就你，你给姐讲讲。”
    小吴：……
    ……
    小吴下午倒没骑他的小电驴，大姐有车，就是技术不咋滴——就由小吴骑着大姐的大电动车，一路风驰电掣带着她去看房。
    “姐，您这技术不好，骑这么大的车能行吗？”
    大姐在背后撑着小太阳伞——太阳伞是真小，只将将遮住大姐精致的脸，对方叹口气：
    “这也不是我的车，我借的我姐妹的——我老家是帝都的，但好些年都没在这儿了。”
    “哦。”
    小吴心想：完了。
    这单估计又没戏。
    “那您的户口还在吗？现在户口这边卡的越来越紧，不在的话没法买房。”
    “在的在的！”
    大姐的声音相当爽朗：
    “我们在外头打工也不能忘家乡啊，对吧？”
    “姐妹们老在外地飘着也不是个事儿，干脆我就回来一趟，顺带看看房子。”
    小吴心中又燃起一份希望——哎哟妈呀，等他有钱了，再也不干这中介的活了。
    一天天的，净搁心里头开过山车呢！
    小吴又赶紧问：“姐，那您还没给我讲想要什么样的房？咱这匆匆忙忙就出来——您说的这小区我了解，20分钟车程内，还有同样跟我们合作的两个新楼盘——这都得靠抢啊！”
    这是一种新的合作模式，小吴他们公司算是连锁的，也是头一回跟房地产这么合作——直接带客户看新房，客户不给中介费，但售楼部那边会给提成。
    “你要是相中了，我这边不收中介费——特别划算！”
    其实这会儿帝都的大部分新楼盘都是要靠抢的，但跟中介合作的这家房产公司不一样，叫绿天集团。
    据说在筹划上市，所以无论如何要将财报做得漂亮更漂亮，旗下迅速推出的预售房地基都没打，这就已经开卖了。
    在帝都，有些大集团是开始做预售，但是连地基都没打只有概念图的，也真不多。
    为了防止房子售卖周期拉长，财报体现不好看，这才又想了新点子跟中介公司合作。
    大姐在后头嗯嗯啊啊，也不讲对房子的具体要求，就不停的打听小区的环境，公司，物业……
    好在中介小哥最近半年对于业绩那是争取的再用心不过了，因此知识储备也足够，一下午两人也不嫌麻烦，先是绕着没影的小区转了一圈，硬生生在售楼部来回转了好几遍——
    等比例沙盘都翻来覆去的看了。
    看完了大姐也没说话，小吴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看对方也累了，想了想还是问道：
    “姐，这都5点了——待会儿赶到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你要是没看好的话，要不咱们明天再约？我先给您送回去。”
    “唉。”
    大姐也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着，现在买房子还得考虑那么多——”
    又抬头看了看外头明晃晃的大太阳，格外嫌弃：
    “算了算了，这时候太阳还那么大，可不能再出门了，热。”
    “小吴啊，你坐一边喝喝茶，吃点点心，歇一会儿，我这边已经看好了，干脆今天就签了吧！”
    “反正也不住，来都来了，一下子搞定还省事！”
    小吴：！！！
    干什么了你就签了？
    您这一下午不是光对着实景沙盘转圈圈了吗？
    “这是省事儿的事情吗？”
    他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这边人家大姐就熟练地抬手：“来个人！”
    主要是他俩在这里干转了一下午，售楼员该讲的都讲了，这会儿马上到上客高峰，还真没人跟着她们。
    客户需求，搞服务的必定得尽心尽力，一名正在填资料的售楼员赶紧小跑过来：
    “姐，您还想了解哪方面的？”
    大姐叹了口气：
    “累了，不了解了，就那个9号楼吧，挺好的，就他了。”
    小吴：……！！！
    售楼员的笑容好灿烂：“9号楼的哪一户呢？”
    手里激光笔依次往上点。
    大姐有点诧异：“肯定是这整栋啊，我姐妹十好几个呢，不得一人来个一两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