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跟谢言已经在中华门等着了。
    天气太热了。
    天气预报说37°的高温，但丁薇感受过今天的温度，决定对天气预报表示不信任。
    五菱宏光停在路边，空调呜呜的吹着，丁薇看着马路上略有些空荡的景象，这会儿叹了口气。
    “再过两年，这路就该拓宽了。”
    谢言朝窗外看了一眼。
    “再过两年就是奥运年了，到时候世界各地的人肯定很多，不光这条路，估计所有的路都该进行修整了。”
    丁薇：……
    她只是想感叹一下堵车。
    不过奥运年……可以报名去做志愿者呀！
    上辈子没赶上，如今想想，应该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当然了，奥运会的票无论如何得抢一抢。
    她眼神盯着窗外，强烈的日光和高温，让远处的路面都显得有些扭曲了，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那恐怖的温度。
    也就是如今各个短视频平台还没兴起，不然的话，估计这会儿就有人直播马路煎鸡蛋了。
    道路两旁的树叶子都有些发焉，丁薇琢磨着：
    “你说，反正路两旁都要种树的，干嘛不种些能结果子的呀？这样想吃的时候还能顺手够一够。”
    谢言失笑：“结果子的树抗病性一般不怎么强，比较难打理。而且路边都是行人，这行道树长得太高大，从顶端砸下个果子，把人砸伤或者怎么着……出了问题，谁负责呢？”
    市政才不会背这个锅。
    丁薇转头盯着谢言，眼神柔软。
    “我知道，我就幻想一下。”
    ……
    谢言笑容微微收敛。
    “薇薇，”他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有心事吗？”
    丁薇愣了。
    谢言却是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你之前不是有这个课题吗？我记得你跟我讨论有关经济民生方面的论文……行道术的问题，跟你之前的观点明明是相悖的。”
    “你……是不开心吗？”
    不开心，有心事，所以才这样心不在焉。
    丁薇看着他。
    她跟谢言谈恋爱时，对方还是个柔软又多心眼儿的小胖子。
    可如今，眼前这个面目清瘦，却也俊美出尘，甚至能压过她一众墙头的男生，已经能从眼神里看出些许成熟男人的风采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鼻头有点酸。
    “我爸妈……要生二胎了。”
    ……
    谢言明显有些惊讶。
    他是知道的，薇薇的父母向来不喜欢她。
    但这个世上，父母与子女缘分不够的事情，他听的也不少。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的执着根本不在这方面。
    “是个男孩儿吗？”
    敏锐如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不知道。”
    丁薇摇了摇头：“但我希望是，如果不是，她就没有出生的机会。但他们的执念不会停止。”
    上辈子，白秀娟年近50才生了二胎，丁薇一开始只有愤怒和失望。
    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男孩子之前，是否还有他们不成功的血淋淋的生命。
    毕竟想要看到性别，可不是怀孕前三个月能做到的。
    由此可见，白秀娟的身体真没白调养。
    她后来之所以高价月嫂一直请，说身体坚持不了……也不单单是因为年纪大吧。
    而是……确确实实已经耗尽心血。
    但尽管如此，他们却还是那样幸福又满足。
    ……
    谢言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聪明如他，这一会儿居然都没能想出什么话来。
    最终只能艰难的说出三个字：
    “别伤心。”
    他捏住了丁薇的手。
    丁薇却将头埋在他的肩窝。
    “我一直在想……”
    从上辈子就在想。
    “我不够优秀吗？我不够好吗？我比别人家的孩子缺了什么吗？”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执着的要生个男孩子。”
    “除了性别，我们的DNA传承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言毫不犹豫的抱紧了她的肩膀。
    “没有不一样，你比任何人都优秀……只不过，他们永远看不到罢了。”
    他说出这句不是安慰的安慰，内心其实是相当心疼的。然而，在丁薇的脸上，刚才那点伤心和失望早已消失无踪，她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酷。
    “我不会对他们好的。”
    “我要让他们看着，他们不重视的女孩子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成功。有儿子又怎样？儿子能给他们养老吗？”
    “不可能的。我要让我的弟弟成年后远远离开家乡，让这对夫妻永远都感受着老无所依的恐惧感。”
    “我知道他们最重视的其实也不是儿子，只是重视儿子所带来的那句话——”
    “养儿防老。”
    “这才是他们拼命想要儿子的根源。什么传宗接代，什么重男轻女……他们只是想有个正大光明能给自己养老的后人，可以在道德层面无尽压迫与指责的。”
    而不是要一个大众眼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未来不得保障。
    说到最后，丁薇的面孔已经相当平静了。
    ……
    谢言什么都没多说，只是又将她搂紧，这会儿宽大的手掌按在她后脑勺，带着沉甸甸的抚慰感。
    “我知道，别怕。
    “在我眼中，你比任何人都优秀。”
    “我知道。”
    丁薇抬起头来，这会儿看着他：
    “努力的人，没有不优秀的，我觉得我就是。”
    谢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他因为过于清瘦，不笑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冷漠的距离感的。
    但如今一笑，仿佛春风化雪，眉梢眼角都柔软起来，让丁薇也忍不住跟着微微笑起来，眼里满是柔情。
    ——唉，好看的男孩子就是有这种魅力。
    待到笑意过去，谢言与她十指相扣。
    “不必多去在意他们。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丁薇点点头。
    “我没有在意，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太冷漠，太无情，所以时时刻刻在反省自己。免得总是自视甚高，走了岔路。”
    谢言：……
    女朋友三观太正，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挺震撼的。
    ……
    “你别担心。”丁薇拍了拍他的胳膊。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带你回家，到时候还得演一场大戏呢。再说了，虽然我爸我妈不靠谱，但我姑他们还是相当给力的。”
    大姑的五鹅之力呀！
    之所以现在好像没有发挥出来，一方面是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另一方面，也是弟弟弟媳妇儿一门心思生孩子，大姑管天管地，还能管着他们去医院折腾吗？
    索性让他们养养孩子吃吃苦。
    呵，现如今养小孩儿，可不像薇薇小时候那么好带了。
    就她弟那个心思……
    大姑如今也琢磨出来了。
    到时候真生了儿子，还想指望他养老，那小时候什么好的，不得可着劲儿的往上堆嘛。
    到时候，看他有多少家底儿能这么耗。
    敢从薇薇那里拿钱？
    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
    而丁薇心里也早有想法。
    越往后生活成本越重，房价越高，就算她有个弟弟，家里好吃好喝养到成人……就白秀娟和丁海洋的家底，能不能给他安排一套房子还是两码事儿呢。
    她这个当姐姐的，当然要拉拔弟弟了。
    重男轻女的家庭，怎么能没有一个扶弟魔姐姐呢？
    假如给弟弟安排好房子，但代价是不能将老两口接到身边来……
    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吧。
    就算弟弟拒绝了，他的妻子能接受吗？
    养老自然是要养的，可怎么养，养的有什么质量……这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丁薇从来不抗拒她的弟弟，她抗拒的，只是这对父母充满利益的生育。
    只这么一想，好像赚钱的动力又回来了。
    ……
    丁薇兴致勃勃的掏出本子：
    “来，看看我们的户型图，研究研究到时候怎么安排这个格局。”
    虽然房子还没交就研究这个有点早，但是……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上辈子她没房子的时候，还梦想着自己哪天的房子该怎么设计呢。
    谢言：……
    ——就有点跟不上女朋友的思路。
    明明刚才还这么深沉，这会儿就转到房子上头来了？
    不过……
    关于房子，他也有个想法。
    “我们是邻居，那如果……薇薇你觉得房子不够大的话，不如到时候问一问物业，两家能不能打通？”
    丁薇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眼神上下打量。
    谢言在这种打量中越发不自在，最终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
    “我没有想别的！”
    他强调：“我只是从实际考虑，一开始整体风格和谐一点，以后活动空间也大嘛……”
    呵。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好意思。
    丁薇冷漠的想：
    ——她房子如今就有140平方。见识过蜗居的她，已经觉得很大了。再打通的话，两家接近300平……
    咦？
    这么一想的话，说不定连花园都可以隔出来。
    大平层里头的花园，也不用担心灰尘和虫子，好像……确实挺美妙的。
    ——也不错哦。
    但是这根本的话题，还是小谢脑子里肯定有什么必须要被和谐的想法！
    看透一切的薇薇意味深长。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
    “这样啊，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眼见着谢秀儿的眼神瞬间发亮，丁薇却是冷漠的把本子摊开：
    “那到时候再研究吧，现在先来看看咱俩的户型，万一要是不能打通呢，对吧？”
    谢言却是美滋滋的，半点没有被打击到。他甚至满足的想：万一要是不行，其实140平也是够住的……
    咳。
    ……
    可惜现在技术有限，很多东西也没做出来，还没等他们把厨房研究透彻呢，就见巷子口突然走出来一个满脸黄嘟嘟的男人。
    这男的长得贼眉鼠眼，相当猥琐，脸上又是红的，紫的，绿的，黄的……各色搭载五官凑合挤在一起……
    那是相当的辣眼睛。
    饶是丁薇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
    谢言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认识吗？”
    “不认识。”
    丁薇迅速摇头，三观迅速偏离：“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丑的一点风格都没有的人？”
    “就看他好像被揍了，所以多看两眼……”
    话没说完呢，就见巷子口又钻出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这男的个头瘦小，看不清楚脸，但怀里却是挂着一个相机。一边往前探头探脑的看，一边还小心的迅速缩到垃圾桶后边，又对前头那个男人咔咔两张照片。
    当然，“咔咔”是丁薇自己在心里配的音。
    ……
    丁薇：……
    这是……偷拍。
    不得不说，她本人还是相当看脸的，这种是不对的。
    但是大龄女青年吧，三观已经定型，再扭过来不那么容易。
    就……就这么着吧。
    按如今丁薇的想法，倘若被偷拍的是个漂亮姑娘，她这会儿二话不说就要报警了。
    但被偷拍的是个猥琐男（看起来），她犹豫了一会儿，反而摇下车窗：
    “你在干什么？”
    ……
    冷不丁有人出声，拍照的男人也吓了一跳。
    看到丁薇，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拿起相机。
    但眼看着丁威的眼神横过来，他瞬间又反应过来，赶紧重新理了理帽子。
    “没事儿没事儿，我是海潮新闻的，特意来找点新闻素材……”
    说着还把自己的记者证拿出来。
    不要小看看狗仔，狗仔也是有证件的。
    “海潮新闻？”
    丁薇狐疑地瞅了他两眼，打开手机就搜了一下。
    片刻后，她放下手机。
    “你们不是个爆明星八卦的吗？那个人……”
    她一言难尽的别过头：“是个明星啊？还是跟明星有牵扯？”
    这……
    小记者有点儿为难。
    最后，他看了看丁薇漂亮的脸蛋儿，一咬牙说道：
    “确实有牵扯。但我没害人，就是想找出人家是不是有害人的证据……不违法啊，你可不要瞎报警打草惊蛇了。”
    谢言在旁边淡定的说道：
    “就算是记者，偷拍跟踪别人本身也是不对的。”
    小记者：……
    他正准备说什么，却听巷子口又有人走出来，于是下意识的贴在车门前将相机挡住，假装在跟丁薇说话似的。
    眼角余光却在不停的透过后视镜观察。
    丁薇顺势瞅过一眼。
    发现这次出来的是个邋里邋遢的小姑娘，刘海儿都发油了，盖住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楚。
    对方相当警觉，看到她的眼神，这会儿也盯了过来。
    最后在丁薇的脸上停留片刻，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随即又背着重重的背包走远了。
    ……
    小记者根本顾不得管他们，这会儿都顾不得车里这两人，赶紧又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谢言看着丁薇：
    “要报警吗？”
    丁薇却琢磨着，答非所问：
    “那个女孩子的脸……有点眼熟。”
    至于是像谁，一时半会儿他想不出来了。
    ……
    就在这时，巷子口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吕哥。”
    她赶紧打招呼。
    巧了。
    吕成的车子就停在他们前边，这会儿对方也赶紧走了过来：“玉池区这片儿估计你们不太熟，这个地方不好找吧。”
    “还好。”
    丁薇是不太熟，但是谢言对路知道的挺清楚的，所以也没太难。
    但是……玉池区听着也挺耳熟的。
    “吕哥，你们这片儿区是不是有一个景点儿玉池？”
    “对呀！”
    吕成一愣，随即赞道：“还是你们知道的多，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原来还有个景点。不过那玉池现在我们我们都叫臭水塘，好久没清理了，全是废水，臭。”
    丁薇这才想起来，难怪觉得这地方熟悉。
    好像上辈子是哪一年来着？
    反正她工作好几年了，在手机推送的帝都新闻上看到了——有个男的杀妻，然后把妻子扔进玉池，自己却报警说妻子自杀还是失踪来着？
    她记不清了，不过这当时也引出了一连串的社会新闻，所以如今还有些印象。
    这么一打岔，丁薇就把之前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她惊讶道：
    “吕哥，你速度好快呀，这么快都买车了。不过经常要看建材拉材料什么的，有个车也挺方便的。”
    “是啊。”
    吕成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那房子装修过后，小区里有三家都跟我谈了生意，下来也赚了一部分。不过……”
    他扭捏道：“帝都不让骑摩托，又太大了，坐公交耽误事儿，我就没先还你的钱……”
    说完又急急保证：
    “但是年底肯定能还上的！”
    丁薇赶紧摇头。
    “没事，没事……”
    当初借那个钱，对她而言也就是几天的收入，本身也是救急用的。
    说实在的，就之前装修房子，吕成为她省下的就有两三万块钱了。
    如今只是晚还又不是不还，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而这时，吕成才将话题转到谢言身上。
    “这是你……朋友？”
    有过上次他误会丁薇和王清河，这会儿问话就小心许多。
    丁薇点点头：
    “我男朋友。”
    谢言不着痕迹的挺直腰背。
    “……我们的房子挨着，所以想看看你给王清河装修的那个风格……”
    房子挨着？
    哎呀！
    果然优秀的人连认识的朋友，谈的对象……都这么优秀。
    他也一定要努力，以后把小海和孩子都接过来！
    吕成精神一振，这会儿连忙说道：
    “那行，去看看去，我最近也有不少新的想法，你们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咱们慢慢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