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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权奸

    神京,东城。
    恪荣郡王府,外书房。
    李时面色不大好看,今日老三李晓在宫中斥退荒唐五皇子,得皇上褒赞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落在了这个平日里低调不冒头,踏踏实实观政做事的皇子身上。
    这让近来一直奉行低调行事的李时,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清客秋池先生却笑道:“其实不是坏事。”
    理连先生也点点头笑道:“到底还是城府不够深,没有隐忍到底。比起今上潜邸那些年,还差不少火候。而且,他还犯了一桩大忌。”
    李时闻言眼睛一亮,想了想,笑道:“先生说的是,李晓训斥李暄之事?这不算甚么罢,往日里大哥训小五训的更多,李晓和孤也都说过他几回……”
    理连先生摆了摆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大皇子无论怎么训斥五皇子,都不相干。他们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长兄如父。至于先前三皇子和王爷为何训斥五皇子不相干,那是因为先前都还小。且,那时三皇子也还没露出夺嫡之志来。而且大皇子那时,也占有绝大的优势。
    但如今……大皇子傲骨太盛,便是面对皇上都不愿低头,眼见离那个位置不近反远。三皇子就愈发不遮掩其志,这个时候再像先前那样训斥五皇子,皇后娘娘心中会如何作想?”
    秋池先生笑道:“这还远未上位呢,就开始打压啐骂五皇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的抬不起头来。日后果真上位了,那还得了?这种事,皇后娘娘绝难容忍,再贤明都不成。王爷,此事万万要引以为鉴。
    皇后娘娘,不是太后娘娘。其贤后之名,天下咸闻。
    如果有朝一日,从皇后娘娘口中说出某人不孝忤逆,那……不堪设想!”
    那才是能真正动摇国本之大风波!
    一直未开口的慈恩大师缓缓道:“此言在理。皇后娘娘所生两位皇子,都非十分出众之人。但皇后娘娘本身,实乃无懈可击!王爷今后,务必要如从前一般敬重。不仅对皇后娘娘,对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样如此。兄友弟恭,不仅是皇后娘娘愿意所见,皇上同样如此。”
    李时连连点头应下,道:“母后原是十分可敬之人,合该如此……”话锋一转,又笑言道:“只是孤王却不知,这一回到底是哪个在拾掇贾蔷……”
    慈恩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这位宁侯也是个妙人,行事肆无忌惮,丝毫不理会官场规矩。得罪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如今出了事,却是连仇人是哪个都难猜。”
    众人都笑了起来,秋池先生道:“多半还是文官一系,尤其是兰台御史。新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们正年轻气盛,想要一举成名。还有甚么比收拾了一个权奸更合适的?”
    李时点了点头,贾蔷如今冠以“权奸”之名,还真不怎么冤枉……
    慈恩大师却皱起白眉道:“虽如此,老衲却总觉着,这其中,怕没那么简单。”
    理连先生道:“此断非一家之功。宗室、勋贵、朝臣,怕是都有出手。林如海师徒二人风头着实太盛,便连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都压制下去了。先有林如海山东平叛赈灾之大功,之后贾家又在内务府大展拳脚,为皇上和新政开辟多路财源。师徒二人相加,做出的功绩比其他几位大学士加起来还多。这种做派,原属大忌。
    贾蔷在京时尚好,此人不理会官场规矩,出手狠辣恶毒,不留余地,让人忌惮,再加上和天家的关系,着实难办。可他一旦离京,便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正好给了人发难的机会。
    经此弹劾查案,即便贾敬、贾蓉之死赖不到他身上,可贾蔷名声恶臭,贾家名声恶臭,往后也难有大作为了。
    不可谓不毒也!”
    ……
    神京南城,大通坊。
    都中格局,素来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南城多是寻常百姓、工匠、兵卒家眷,人来人往,密密麻麻。
    大通坊,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处。
    这么些年来,心有抱负的袭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窝身于泥腿子百姓居住的地方……
    看着泥墙土地,遍是灰尘的粗木家俬,不由将在国公府里素日想着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滴下泪来……
    其母同样落泪,坐在她旁边哭道:“都怪你哥哥那个畜生,在赌坊里赌输了钱,连我和你妹妹、你嫂子和侄儿一并卖了不说,还将你也牵扯到里面。”
    袭人真的未曾想过做下这样的事来,再怎么不济,她是宝玉房里人,早早晚晚都能落得一个姨娘。
    即便是王夫人不得不去礼佛,可有贾母在,还有贾政在,还有宫里一个当皇贵妃的亲姐姐在,宝玉往后还能过的差了?
    宝玉过不差,她这个打小服侍的姨娘,自然也不会过了差,又怎会做下那等自毁之事来?
    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娘、她哥哥一家、她妹妹,男为奴女为娼。
    再者,背后之人还答应,事成之后,给花家一大笔钱,送他们去外省过活……
    对此,袭人心里其实没抱几分希望。
    只要这些人能送她们一家去外省,那么她从贾家带出来的一些首饰头面和衣裳,当一当,也够花家立足过活几年了。
    就怕……
    袭人想都不敢往下想,正这时,却见其兄花自芳抱着妹妹花翡翠进来,满面笑容,显然是高兴之极,道:“娘、妹妹,好事来了!”
    花母破口大骂道:“你这畜生,把家里害成这般模样,还有脸来说甚么喜事?”
    花自芳自知理亏,也不狡辩,只道:“真有好话!”
    花母哭骂道:“你快夹着叼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你干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便是眼下立刻就死了,你爹在地下也饶不得你。”
    花自芳跺脚道:“真真是没法说,娘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再骂也不迟!”说着,同袭人笑道:“妹妹,果真是喜事来了!咱们背后那位大人的管事相中了你的品格,说要讨你当个续弦老婆。虽只是个管事,他背后却是站着真正的大人物,不比贾家差甚么。贾家眼下就要完了,名声臭如粪坑!可咱们背后的大人物,却是真正的清贵世族,诗礼传家!”
    “放你娘的屁!”
    花母大骂道:“你妹妹原是皇贵妃亲弟的房里人,是正经国公府嫡公子的跟前人,不比一个劳什子管事强一万倍?你这下贱的骚狗,害人成这样,还说甚么好话喜事?”
    花自芳无奈道:“若是妹妹跟的是东府那位,我就是死也不敢将她牵扯进来。其实果真跟的是东府那位,那些人也不会设套害我。可西府那位宝二爷……娘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他的?这位怕是都不会站着撒尿了,指望他?如今这位虽只是个管事,却是得用之人,家底殷实,且妹妹嫁过去后,直接做当家奶奶,不比当个小老婆强十倍?再者……”
    说着,他压低声音悄声道:“我原还担心这些人会杀人灭口,如今有这么一出,岂不是正好放心?”
    花母还待再骂,袭人却道:“劳哥哥去告诉那人,我愿意倒是愿意,却先要跟娘嫂子一道去落脚地看看。直到看到你们果真安稳无事了,自不会赖账。且如今我才成为反叛之人,等东府那位回来后必会四处搜寻,在京中也不安宁……”
    花自芳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在理,便出去寻管事的说,未几而归,满面高兴道:“也好!骆管事说,今晚天黑后,趁着城门未关前,妹妹就扮作大人物家的内眷,我们一道出城。等离了都中,咱们就安生了!”
    袭人闻言,也放下心来,低下头轻声问道:“如今,却还不知到底是哪位官老爷呢……”
    花自芳笑道:“不急,等出城后自然就知道了。”
    ……
    天色入暮。
    神京南城右安门城墙上,眺望都中,遍是炊烟。
    眼下百姓虽不富庶,但尚算安宁。
    进出城门的人已经不多了,城门将领着一队城门卒,也不过在门楼前敷衍虚应。
    进出的马车行人,多连看也不看一眼。
    门楼内,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道,坐在条凳上,静静吃茶。
    一面屏风拦着茶桌和门道间,让行人看不见屏风后是甚么……
    时已入冬,即便桌几下有一火盆,却也聊胜于无罢。
    茶水放上稍许,便凉了。
    这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他身旁还侧站着几个身着常服的大汉,却也是一声不吭。
    最让人出奇的,则是在中年男子身边,还坐卧着一条大狗。
    大狗通体黑玄,却颇通人性,连叫也不叫一声。
    大狗的脚下,则放着一件衣裳,看模样,却是女孩子穿的绫罗衣裳……
    天色渐渐变黑,眼看距离封锁城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身侧的几名大汉都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中年男子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焦躁之意来……
    直到,一直蹲卧的黑狗,忽地站了起来,开始朝着屏风外狂吠起来……
    中年男子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放下茶盏,双手拢于袖中,站起身来,带人走了出去……
    ……
    扬州,瘦西湖上。
    一艘自齐园拖来的最大画舫上,满船灯火通明。
    偌大的瘦西湖上,今夜竟只有贾家一家人在上面游弋……
    打黛玉起、连探春、湘云、惜春、宝琴并凤姐儿、可卿、平儿等,皆是书生打扮。
    香菱带着小角儿、小吉祥并十二官等人,则都是书童打扮。
    她们在一楼顽耍,闹的欢实。
    贾蔷、黛玉等,则在二楼,透过玻璃窗户,可观瘦西湖上最美冬月夜……
    可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水光月色,怎么看都看不够,轻声喃喃道:“如何能想到,还有能看到瘦西湖的一天……”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别说你,便是生在江南的女人,也没几个能瞧着的!我打小在金陵,光听着家里兄弟们见天儿秦淮河不离口,多想去见见,也没见着。”
    黛玉和贾蔷站在对面窗前,听闻此言回头笑道:“你可消停些罢,瘦西湖上清一清场倒也罢了。金陵那边,多少名士名儒和读书士子在,果真连那里也清空了,蔷哥儿还要不要名声了?”
    凤姐儿讪讪一笑,道:“我就这样说说……”
    贾蔷呵呵笑道:“名声又算甚么?那些人和我本来不是一路人,即便不这样做,也没甚好名声。不过去不去且再说,得看时间够不够……”
    又见黛玉斜眸觑视过来,贾蔷干笑了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甚么名声?天下读书人里,境界能到先生那一步的,满打满算加起来怕也难超过十个。其他人呢?若说他们都是男娼女盗之辈,或许冤枉他们了。可若骂一句都不是东西,一万个人里受冤枉的也难超过十个。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口中的名声,我又何必在意?我只在意我重视之人的意见,却不会为其他人所左右。”
    黛玉心知他这是在说给哪个听,不过又有些奇怪,无端的,说这些话又做甚么?
    且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说这样的话了,莫非哪里会有甚么变故?
    黛玉想问,却见贾蔷与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了下,便没有开口,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头必要盘问个明白。
    正此时,忽地听凤姐儿又道:“可惜了,甚么都好,就是没几个唱曲儿的清倌人。不然,就齐活了!”
    这样骚气的想法,自然引来一阵啐笑声。
    黛玉笑骂道:“凤哥儿你少兴!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凤姐儿不伏,扬着修长的脖颈道:“那有甚么?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清白着呢!”
    黛玉啐道:“上回蔷哥儿说的还不明白?能来这上面见见景儿就不错了,果真让外人上来看出端倪来,传出去成甚么样子!”
    凤姐儿嘟囔道:“刚才说完,名声不重要……”
    黛玉狠狠瞪向贾蔷,贾蔷干笑了声,道:“还是先看景儿罢,凤大爷好清倌人,改日我带她单独去见识见识。”
    众人大笑起来,笑罢,就见可卿仍仰望着天上明月,轻声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也不知千百年后,这瘦西湖上赏月之人所望之月,是否仍是这轮明月……”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静的仰望着天上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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