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
沐剑云一愣,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所谓的‘鬼’,厉鬼害人之说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我所说的‘鬼’并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鬼魂,而是偷梁换柱的‘李鬼’。”方绮正色道。“当年有人用成越的身份混上了出事列车,却在事故发生后人间蒸发,这怎么想都不正常。而这个‘李鬼’,说不定就是导致二十年前那场‘死亡列车’事件的元凶。”
“那你还记得,当初冒用成越身份上车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吗?”沐剑云问道。
“很遗憾,我当时并没有留意。”方绮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无奈。“当时的我才刚调任没几天,和成越并不认识,只是看着证件上的照片和那人差不多,就让他上车了,也没有深究证件的照片是否做过手脚……这是我的失职。”
“既然那个人不是成越,那他又是怎么得到成越的证件后偷梁换柱的呢?而且同车的其他人居然也没察觉?”沐剑云质疑道。
“成越那时是当地新招的实习站员,与上车的那些人之前并未见过,要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倒也是有可能的。”边上的乔站长补充了一句。“至于证件,据成越本人说,他曾丢失过证件,就在事件发生前不久。”
“一个新招募的实习站员,恰好在事件前丢了证件,又恰好在事发当天因故无法上车,留给人掉包的契机,整件事实在过于巧合了。”沐剑云思忖道。“当年的事件确实留有不少疑点,关键点或许就在那个假冒成越的‘第十二人’身上。”
“我记得那个假冒成越的家伙穿的制服,确实是列车工作制服,连车站工作牌都有。也正是因为这点,当时的我才没有深究他的身份。”方绮说道。“而在那个年代,列车工作制服都是特殊订制的,工作牌也是严格按身份签发,不可能轻易仿冒。那人能同时得到成越的制服和工作牌,只可能因为他有‘内应’,而且蓄谋已久。”
“你是怀疑当年的‘内应’,就是成越吗?”听方绮的语气,沐剑云顿时心里有了数。
“……”方绮沉默了,表情有些阴晴不定,而这样细微的反应并没有逃过沐剑云的眼睛。
“我听说,昨晚是方副站长你首先力排众议,同意开出那辆‘闹鬼’的调度车,并指派成越临时担任车长的吧?”沐剑云追问道。“你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情势所迫,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呢?”
方绮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实是昨晚的那辆‘闹鬼’列车失踪了,不止是成越,连其他无辜乘客也卷入了危险。”沐剑云直视着方绮,开始步步紧逼。“你作为殷家庄站的副站长,难道就不关心那些乘客的安危吗?”
“我……”
“还是说,你希望当年的悲剧再次重演?”
“不……不是的!”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方绮终于无法再继续强装冷静了。
“我并不想害他们,我只是……只是想找出当年的真相!而昨天那趟列车,就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什么意思?”沐剑云眯起眼,追问道。
“因为……二十年前的那场事件追诉时效,就到今天为止。”方绮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一旦过了今晚零点,就算找出了当年事件的真相,也无法将真凶绳之以法。而当年跟着列车坠崖的李车长,也将背负害死一车人的骂名,永远不得翻身!”
“方绮,你……”乔站长刚想说什么,却被沐剑云阻止了,后者示意方绮继续说下去。
方绮咬着牙,努力平复着情绪,待到再次抬起头,神情已恢复了冷静。在沐剑云的注视下,她似乎已不打算继续隐瞒。
“我与当年出事的李车长其实很早就相识了,他是我入行时的带教老师,是他细心开导性格孤僻的我,也曾在我因挫折而一时想不开时出手相救。可以说他不但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方绮叙述着,黯淡的眸中闪烁着悲伤。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中度过。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一时大意,就不会让那只‘李鬼’上了车,也就不会害了李车长。而且还因为当年的调查结果,让李车长在身故后被千夫所指,使得他的女儿被迫送往外地的孤儿院,至今杳无音讯……这、都是我的错!”
“……”望着方绮泛红的眼眶,乔站长没有再说话。原本他以为这二十年来只有他沉浸在懊悔之中,却不曾想身边这位看似冷漠的同事也背负着同样的枷锁,甚至比他更为沉重。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独自调查当年事件的真相?”沐剑云问。
“是的。但虽说在调查,其实一直进展缓慢。毕竟除了我的证词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当年车上还存在着‘第十二个人’。而且当年出事后,成越就被调走了,直到这两年才调回殷家庄站,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位‘成车长’正是当年的实习站员成越。”
方绮说着,双拳微微握紧。
“你之前猜得没错,我的确怀疑成越与当年的悲剧有关。但这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种种巧合,而是我亲耳听到成越承认,他在二十年前曾为了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身份借给了某个人,使得对方能利用那辆调度车,从暮色山走私某件违禁品。”
“什么!”这下不仅是乔站长,连沐剑云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你确定吗?”
“哼,若不是三个月前他烂醉后说漏嘴,我也不会知道那么多。”方绮冷哼道。
“根据成越所说,当年有个蒙面男子想从暮色山偷运出一件物品,所以出钱贿赂成越,让他协助用那辆调度列车暗中运送。而那时的成越也因欠下高利贷急需用钱,因此与那人狼狈为奸,将证件与备用制服卖给了对方,让对方顶替他上车,借机偷运。只是没想到后来列车出了事,连那个人也不见了……”
“当时偷运上车的物品是什么?这个很关键。”沐剑云连忙问道。“说不定列车的出事和那件东西有关。”
“成越原本也不知道要送的东西是什么,但在出发前按耐不住好奇偷偷看了一眼,结果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物品’……”方绮顿了顿,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那是一具……穿着前朝寿衣的古尸。”
“尸体!?”沐剑云惊讶道。“难怪……难怪要通过内部铁路偷运,这东西根本无法通过普通渠道运输……”
“再后来,列车出了事,找出的尸体却只有十一具,那个神秘男人和古尸双双失踪。这事也成了压在他心底的一块石头,让他二十年来惶惶不可终日,也因此他才会在醉酒状态下奔溃,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方绮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在酒醒后对之前所说的一切矢口否认,并从此心怀戒备,三缄其口。而这样的态度反而证明了他的醉话所言非虚,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确实很难让对方再次开口,尤其在对方心有戒备的情况下。”沐剑云道。
“所以我才要让成越坐上那辆‘闹鬼’的调度车。”方绮看着沐剑云,语气骤然趋冷。
“成越此人生性多疑,而且十分迷信,再加上他心中有鬼,一旦坐上那辆传说出现过二十年前遇害者鬼魂的不祥列车,心态必然会出现松动。届时只要稍微施加点压力吓唬他,便能打破他的心理防线,逼他供出当年真相!”
“可昨天之所以能开出那辆调度车,只是恰好遇上了山体滑坡的意外事件而已,你应该无法提前计划好吧?”沐剑云质疑道。“而且这个办法不确定性过多,你又如何能保证成功?
“我不能保证,但如今追诉截止期将至,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赌一把!”
激动之下,方绮的情绪又开始了波动。
“山体滑坡的确是个意外,可即便没有这个意外,我也会用其他理由让成越上那辆调度车,包括当初车站里的‘鬼哭’声也是我给他施压的手段。只是我原本并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没想到居然有几名滞留乘客主动提出要开出那辆车,所以……我也只能选择顺水推舟。”
方绮低下头,表情似有愧疚。
“成越知道我在查二十年前的事,因此对我颇有防备,如果昨晚我也跟上车,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所以我找了一个帮手,一个容易让成越放下戒心的帮手,打算通过她来撬开成越的嘴。”
“这个‘帮手’,是昨晚上车的人员之一吗?”沐剑云皱起眉。
“没错。”方绮没有否认。“那孩子是李车长曾资助过的学生,一直很感激李车长的帮助,她也是为了调查当年事故的真相,才作为实习站员来到我们殷家庄站的。”
一提到那名同伴,方绮的表情似乎柔和了很多。
“我们两个暗地里调查了很久,成越的情况她也知道,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主动要求随车同行,帮我从成越身上套出证据。只要成越松口,我们便能赶上追诉期,申请重启当年‘死亡列车’事件的调查。这也是我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只是……只是没想到……”
方绮哽咽着,沐剑云注意到她交叠的双手渐渐握紧,泛白的指尖不断颤抖着,像是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懊悔。
“如果……如果早知道这次会出事,我绝不会同意开出那辆车,更不会让那孩子也跟去……这是我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那位帮你的实习站员,叫什么名字?”沐剑云注视着方绮,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她姓王,叫王晓芸。”
“是这个女孩吗?”沐剑云说着,从衣袋中取出一只手机,在调出一枚直播视频框后,将实时画面展示在了方绮和乔站长面前。
“这是!?”
方绮望着画面上那名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孩,惊讶万分。
“王晓芸她……她怎么会在医院?难道失踪列车找到了??”
“失踪列车并没有找到,这位叫王晓芸的女孩,是被人发现晕倒在殷家庄站的站台角落后送往医院的,她昨晚根本没有上车。”
“不可能!我是看着她上车的!”方绮激动地说着,转头望向乔站长。“乔站长您也看到了吧?”
“是、是的……是我亲自确认的人数……当初上车的,正好是包含王晓芸在内的十二人!”乔站长也是一脸惊愕。
“但事实是,真正的王晓芸的确没有上车。”沐剑云收起手机,看着面前脸色煞白的两人。
“也就是说,昨晚跟着上了车的‘王晓芸’,是一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