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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行相争

    这回胡半仙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小伙不是来算命,而是来清场子的。八成是同行新开张,想要占个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偏偏挑了他这块场地。
    只是杜非羽大概并不在乎这一层关系。同行是冤家,他当然清楚;但是各凭本事挣钱,才是这个世间更大的道理。
    杜非羽有这个自信。更何况他堂堂极道宗宗主,实在做不出只动嘴皮子瞎说的事。
    虽然现在所谓的极道宗门只剩下了这一人一狐,但宗主在,极道宗就在。
    胡半仙健步如飞地走向杜非羽,手杖在他跟前狠狠一敲:
    “小子,你今天是跟老爷子杠起来了,是不是?好,既然抢地盘,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吃饭。你刚入行就不知尊敬长辈,那就让我这个长辈给你开开眼界!你别年少轻狂觉着自己能干得不行,老人家告诉你,就是大学生来这街头,也不如我胡半仙管用!”
    胡半仙大概是很气愤,完全没有了之前惜字如金的态度。但他骂完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转头就变成了一个步履缓慢的拄拐老盲人,慢慢悠悠地过街了。
    杜非羽对此倒是不以为意。算命本就是缓兵之计,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赚钱的好法子,只能是摆个摊算个命,多少贴补一些收入。
    说来也怪,杜非羽所在的位置理应当比那老头更好一些,但人来人往,愣是没什么人在他面前停下,而胡半仙那里,竟然已经有两位大妈半蹲在地上听他胡侃。
    杜非羽有些头大。他好像多少明白了一点情况:他除了算命,什么都不懂;而胡半仙除了算命,什么都懂。
    但客人也是有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个面有忧色的中年大叔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蹲在了杜非羽的摊位前。一方面是年轻人算命确实少见,另一方面是旁边那只姿态万千的狐狸确实有趣。
    杜非羽把手搭在大叔的手腕上,轻微鼓动自己残余不多的灵气。灵气沿着神门、劳宫二穴流导,杜非羽眼睛微闭,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在他的眼前展开。
    片刻,杜非羽睁开眼,说出了自己看见的情景:
    “大叔,上周您母亲新丧,兄弟几人因为遗产吵架,连丧礼的费用分摊都谈不拢。而且您孩子不听话,考试成绩不理想,您出手揍了他一顿,却连带着得罪了孩子的妈。于是您借酒消愁,却失手弄碎了遗产里最贵的文物花瓶。”
    “大师您真是神人神眼,您说的事情,真是分毫不差!请大师一定要帮我解了这些天的水逆啊!”
    杜非羽听到这却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命由天定,而杜非羽在这个大叔身上看见的是一条顺滑自然的命脉,许多看似纠结的事件线,之后都自然地重新散了开来。这有什么好解?这还要改什么命?
    杜非羽笑得是开心,但大叔的脸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暗。他有些愤怒地问道:“你笑什么?”
    杜非羽止住笑,拍了拍大叔的肩膀:“船到前头自然直,大叔你的生活没什么好担心的。消除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回去睡一觉,好运自然就来了。”
    “你tm在逗我?!”大叔蹭地站了起来,“我都够倒霉了,你跟我说睡一觉就好了?!”
    “大叔您别急啊。我是说,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走在街上的时候,要小心天上掉下来的砖头。”
    话音刚落,杜非羽的脸上就挨了一拳,大叔不由分说又加了一脚,直接把杜非羽踹翻在地。阿白惊怒之下连忙龇着牙拦在宗主的身前。大叔见阿白凶猛,钱也没付,便扭头气呼呼地走开了。
    “忠言逆耳……接受不了还干嘛来算命啊……”杜非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听见头顶传来了尖锐的笑声。
    “小伙子,你这不行啊。我看你猜谜倒是挺准,看人说话的本事却是一点没有!你这样不行!”
    杜非羽本来就饿,这两下搞得他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定睛一看,原来是胡半仙。
    “哪里不行?另外,你来干嘛?”
    “嘿嘿,太阳落山了,我要下班了。”胡半仙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只是下班路上顺便参观一下同行的生意。”
    这哪是参观,分明是打脸来了。杜非羽也不说破,只是用眼神询问胡半仙的参观结论。
    胡半仙见此,严厉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手杖,摘下了自己的盲镜。
    “年轻人,你这至少三点不行。”
    “首先,你这样子就不像算命的。你看那算命先生,不管站街还是坐店,贫穷还是富贵,标配的钱总是不能省吧?做小生意的像我这样,山羊胡,盲镜,拐杖,穿着破旧一点,再来个瓜皮帽;做大生意的,拉个二胡,弹个古琴,泡个白茶,弄点草药,人家一看,嚯,世外高人!一开始就会对你有认同感!”
    “你再看看你,没像样的胡子也没像样的装备,全身上下除了破旧毫无亮点,流浪汉一般都你这样的。”
    “这第二点嘛,人家要算命是拿钱过来听好话的,你呢?迎面就是一阵揭老底!咱们这行,一要能蒙,而要能吹,三要有理有据。人家找你要方案要安慰,你叫人家睡大觉,那要你何用啊?”
    “最后,你也真是不会看菜吃饭,人家在气头上,你还咒他?什么天降砖头?大兄弟,你说咱们靠嘴吃饭的,要是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看你没多久就得改行。”
    一通批评,头头是道,数落得杜非羽和阿白目瞪口呆。
    “我是在说实话……”
    “呸,我不信你个算命的还有实话。”胡半仙骂道。
    这果然是一门技术活。
    但胡半仙毕竟不能真正的算到命,杜非羽看见的许多东西,他看不见。杜非羽反复思考,一些事情知道了不说,显得不妥,但是说了人家又不信,自己还得挨揍。
    实在是左右为难。
    胡思乱想了半夜,杜非羽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感叹。
    他转头看了看阿白,睡梦里的阿白发出隐隐的呢喃,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宗主你该剪毛了……”
    她念着,小爪子紧紧地抓住杜非羽的左手臂。杜非羽怕惊扰了她,便不敢再转身,只是面对面地拥着她入睡。
    于是第二天的早晨又以杜非羽一个着凉的喷嚏开头。
    没有算命工作经验的杜非羽显然还是没有客人,更何况胡半仙还挑衅地就坐在隔了杜非羽两米远的地方,美其名曰“现场教学”。
    半仙的摊位很快又挤满了人,而宗主这里,除了特地跑来摸小狐狸的孩子们,似乎就没有什么流量了。
    阿白讨厌这样的身体接触,但又实在不愿意伤害孩子,就只能泪眼汪汪地求助宗主。杜非羽见状干脆把阿白抱在怀里,不许行人接触。
    这下就一点流量都没有了。
    杜非羽内心里一声叹,没想到我极道宗宗主,会沦落到不如一个骗子的地步。
    而那边的胡半仙已经从地上吹到了天上,宗主听多了就忍不住打岔:
    “你昨天说的周易八卦可不是这套理论啊?”
    胡半仙根本不惧,直接怼了回去:
    “道可道,非常道!当年武当祖师张三丰,临敌连打三套太极拳,一招一式却都没有重复的!旁人只觉得是不同拳法,我自有一股真意贯穿其中!看相算命,自然也是这种道理。”
    然后他摆出了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接受着众人的喝彩。见杜非羽还想说话,他干脆反问道:
    “不知仁兄修炼到何种境界?想必是高人有心指点,胡某区区元婴期境界,若是冒犯,还请见谅。”
    前半句一说出口,杜非羽心里一阵庆幸,心想你那么多话题不找,偏偏跟一个活了万年的老家伙谈修仙,怕实在是闲得慌。
    但是那后半句一出来,却是听得杜非羽满头问号。元婴期是啥?他和阿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年宗主生活的古文明之中,灵气的用法千差万别,功法各有千秋,人们动武不看级别,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公认的修真等级。高手对屁民不屑于动手的实属少见,屁民结成团伙殴死高手的倒不在少数。
    由于灵气充沛,稍有悟性之人都会有自创的招式。因此在那时候,自称功力练到好几重的人并不少见,而只会王八拳的渔民干倒所谓高手的也不少见。唯一比较公认的情况只有两种:
    一种是随着自身实力的提高,体内灵气和外界环境的强烈不平衡而产生的劫难;
    另一种就是超越了生死之界,摆脱了寿命论的长生境。
    在这样的时代中,功法门派百家争鸣。而历来的宗主都是极博学之人,熟知各派功法利弊,到了第十二任也不例外。
    但即使这样,网文看得不多的宗主也还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元婴期”。阿白甚至认为胡半仙说的是“区区元婴”期,元婴两字不解其意,一定要加上“区区”两字才行。
    他说是“区区”那就是吧。杜非羽摇摇头,想到不久前尝试着练过一遍的金丹功法,就随口回了一句:
    “金丹?”
    胡半仙听到了这两个字,发出尖锐的笑声,笑得老杜想直接割了他的喉咙。随后胡半仙摆出仙人之姿,用一副冲淡随和的态度回答道:
    “老夫当年七岁筑基,十岁金丹前期,本是一片大好前程。可惜师门不幸,门内弟子误入歧途,数人相争,我终成华山门下弃徒。数十年来游走人间,迈入元婴之后,大彻大悟。”
    “世间纷扰终须看透,有时莫扰无时莫求。年轻人你本是出言不逊,但你我修为天壤之别,我不须争这以一时长短,今后自有报应。”
    话音未落,人群又是一阵喝彩。大师说得好,说得妙!高人之风,山高水长!一片赞扬之声中,胡半仙飘得都快成真仙了。
    “阿白,咱们一雷劈死他吧。”杜非羽咬牙。
    “宗主,虽然奴家也很想弄死这厚脸皮,但有宗规在先,请宗主不要和凡人动手。”
    阿白舔了舔爪子又收了回去。
    极道宗宗规第五条,若非性命之忧,不可对凡人动武。
    胡半仙没有听到这一对话,他只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就重新开始吹牛。和张三卖神符,给李四贴膏药,给王五吹口真气运输内功,赵六找不出话题了,就干脆说他大吉大利。
    杜非羽看有些客人印堂发黑,命数有变,好几次想要出来指正,却没想到那些人只是一心想听好话,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言难劝该死鬼啊,杜非羽叹道。
    但一些人面有死相,老杜终究是放心不下。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拿着胡半仙的破烂离去,而胡半仙已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数钱,杜非羽摇了摇头。
    他转身撕碎了背后“算命”二字,带上阿白,提气朝前奔去。后面胡半仙朝他喊了些什么,他也没有用心去听。
    “得快一点,那些人或许还有救。”杜非羽说道。
    此时他力量不足,脚步轻浮,但一口气提上来,速度也比常人稍快。阿白于心不忍,便偷偷地把自己的妖力补充给宗主。
    杜非羽爬上一座高楼,发现一块方砖已经摇摇欲坠,而此时楼下正好有一行人经过,杜非羽连忙把砖接住,算是救下了一人。
    这个行人就是昨晚的大叔。他回家后就会发现,因为最值钱的花瓶碎了,那些剩余的遗产,兄弟之间就再没有了争夺的动力。
    随后杜非羽跑到花洋西街,拉住了失控的小狗,这样追着小狗跑出来的妇女,就不会被车撞伤。
    接着杜非羽跑步前往东城区的桥边,一下子把一个要自杀的男子拽了下来,两三拳把他打晕,扔在了商场门口。这样两分钟之后经过桥边的那个工人,就不会因为救人而淹死在河中。
    最后他找到了那个走路看手机的短发女孩。在她的手机掉进轻轨的瞬间,杜非羽接住了手机并护住了她的身体,避免了下一秒她的脑袋被电车撞飞的惨剧。
    铁片在杜非羽的手边擦了一下,有点疼。
    “谢……谢谢!”女孩连忙称谢,杜非羽却是转头离开。
    “那个!我记得……我记得你是那个算命的……”女孩追了上去,急急忙忙地喊着,“你……你是提前算到了事情的发生吗?”
    杜非羽停下脚步,笑了一声。
    “我不会算命。”
    女孩一愣,一人一狐就已经走远。她远远望去,夕阳下,他们的身体在城市森林显得很小很小,影子却拖得很长很长。
    “他怎么比影子还落寞。”女孩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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