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生包子]金丝笼 作者:谢画屏
十一 负伤养病(三)(虫)
陆长安进了屋,见程亦风只是站在一旁,笑着将门口的听差都打发了下去,问道:“怎么还不吃?我不是说了叫你不必等我的么。”
程亦风心道,这是你的公馆,你的房间,你说要过来用饭,我哪有敢不等的道理。只是这番话却不能说出口来,只淡淡道:“没有什么,我也并不觉得很饿。”
“胡说,折腾了一天,便是铁打的也该受不住了。”陆长安笑着招呼他坐下,亲手递了筷子过去,道,“不过,你肯等我的这份心意,我却是很感念的。”
本来很正当的一件事情,落到陆长安的嘴里,不知为何便能够平添了几分暧昧之意,程亦风这一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终是挨不过陆长安一直举着那副筷子,这才伸手接了过来,低头夹了些豆腐丝放进粥中,默不作声的吃了起来。
陆长安倒并不很饿,他刚才同副官在书房议事的时候已经吃了一小份宵夜,现下不过是为了程亦风才特意跑来再吃一顿。只是如今陆长安着实觉得,这一趟来的实在很对。
程亦风吃饭的时候很仔细,习惯的卷起了一点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指甲修剪的又圆又整洁,透着淡淡的粉色,握着那银勺子一口一口慢慢舀着粥吃。就连那粥里头的海参,他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咽下,丝毫不见紊乱之意,吃的是从容不迫。陆长安先前从未想着,这人吃饭也能成就一副美景,然而眼前情状,却着实让他挪不开目光了。
陆长安的目光一贯是不加掩饰的,程亦风被人盯了许久,便是个傻子也该有所察觉,只是他却权当不知道一般,自顾自的低头喝着粥。
便是察觉了又能如何?是同他对视相望?抑或是问他缘由?程亦风聪明剔透的很,有些事情不必点破了去说,给彼此都留上一步退路,才是最好不过。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处境,凭什么去和陆长安叫板呢?
本以为就这样清清静静的吃下一顿饭去,谁料陆长安却突然开口道:“我替你请了一周的假,过两天再让随霜来这儿给你看看,如果她说还是不成,那就再多歇歇。”
程亦风的手僵了一下,抬头瞥了眼陆长安,道:“其实我觉得,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必因为这个耽误太久的。”
“嗳,话不是这样说的,这脑子里头的伤最是厉害,若是落下后遗症可就不好。”陆长安笑着擦了擦嘴角,又道,“你可是觉得在我这儿住着不安心么?还是觉着,我这个人让你不安心?”
真是明知故问!
程亦风有时实在讨厌极了陆长安这样一副大局在握的口吻,皱着眉头低声道:“军长多心了,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怕这样歇着,耽搁了功课。”
陆长安笑道:“这也算个事情么?你放心便是,有我把持着,必定不会让你毕不了业的。”说罢见程亦风也吃得差不离了,便喊来听差收拾了这一桌残局,又拿了漱口水来给两人用了。
程亦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平时这个时辰他若不是翻本,便是早早的上床去了。只是如今见着陆长安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大大方方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程亦风不禁蹙眉,这人还想干些什么?
“你困了么?我这方才在书房的时候,茶叶喝的多了些,现下实在有些过分神了。若是你困了,那我便先行回去,若是你还不困,那咱们便说说话儿,我也好央你个事儿。”
程亦风自然是极想说自个儿已然困得不成,求他赶紧离去,只是听到陆长安说有事央他,程亦风又不好意思开口逐客了。毕竟今儿个若不是陆长安,自己恐怕也没法子那么顺当的进去那英国医院。
这年头,买粮看病的哪个不要人脉关系呢?他如今家中是再无可依了,唯有一步步都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
想了一想,程亦风便颔首道:“军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若是我能力所及的,一定效力。”
陆长安笑的更愉悦了几分,道:“是这样的,这两日总有人说起要去戏园子听戏,这是公务上的事情,推脱不得。只是我却想着,去听戏必定要换上长衫才合适,若要配着长衫,那手中握上一柄扇子,则是最妙了。”
程亦风不解其意,只有点头道:“是这般不错。”
陆长安道:“只是这长衫有了,扇骨也有了,却唯独缺上一片扇面。我见过你入学时候交上来的报告,那一手字写的实在漂亮极了,于是我便想着,如今是否可以烦劳你一番,替我写上一片扇面呢?”
程亦风愣了一愣,道:“这个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知军长想写些什么?我那字也算不得多好,难登大雅之堂的,只怕毁了军长的扇子。”
陆长安摆手道:“岂会岂会,你那一手字若还称不上好,那我的字岂不更是羞于见人了?已然是很好了,千万莫要自谦。至于内容嘛,不妨就写上一阕曲子可好?”
“什么词?”
“我方才倒是想到一个,只是那上半阙太凄凉了些,总觉着很不应景,不妨就单写这下半阙好了。”陆长安笑了笑,开始沉沉的念了起来,“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行写入相思传。”
他的嗓音放的浑厚低沉,念起这般古韵的东西来格外的好听,只是程亦风听罢脸色却有些涨红了,对上陆长安尽是笑意的眸子,忍不住回了一句,“军长是做大事的人,在扇面上写如此旖旎情态之语,难道不怕为人诟病么?”
这话说得算是有些厉害了,陆长安自然明白程亦风是恼了自己方才的轻薄言语,不禁心情大好,朗声笑道:“谁若是敢嚼舌头子,那便让他说去。我倒要看看,是我陆长安的枪子儿硬实,还是他的舌头硬实。”
程亦风一时气怔,脸色也冷了下来,“那句曲子我有些忘了,军长若仍是想写,那就烦劳回头递个条子过来罢。如今夜深了,还请军长也早些歇息吧。”
陆长安问道:“现下几点了?我的手表脱在了书房,并不清楚钟点。”
墙上分明挂着挂钟,陆长安自个儿抬个头便能瞧见,却偏偏要拿这话来问自个儿。程亦风也不愿去瞧他,只瞥了眼挂钟便道,“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陆长安点了点头,道:“着实是晚了,如此你便早些睡吧,明儿个自会有人张罗早饭。”走至门口,忽然又回身往程亦风身上瞧了一眼,也没再说些什么,大步流星的推门而出了。
直至他走出房门,程亦风这才舒出一口起来,只觉手都有些僵了。打开柜门寻出睡衣换上,躺在床上却难有睡意,翻来覆去冒出来的竟都是陆长安方才那似笑非笑的脸。
这是怎么了,不想写美好愉快的事情,怎么竟想起那个可恶之人来了?
程亦风心想,就连这睡觉的时候,这人也要扰了自个儿的清净,这可恶二字真是坐实了。于是便翻了身过去,只默默的想着前些天看的那部小说当中的情节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待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明亮了。早晨的阳光透过白窗帘映进屋子,窗台上那几盆小花便显得愈发明媚可爱起来,程亦风披了件褂子,穿着拖鞋走至窗前,将窗户略打开了一些,吸了一口这早晨清透的气息,这才觉得神了些。
刚洗好了脸,便有人轻轻叩门,程亦风走过去将门打开,便瞧见昨天那管家老徐站在门外,笑着说,“早饭已经做得了,程先生是去饭厅用,还是单摆在房间里头吃?”
程亦风最是个脸皮子薄的人,哪里好意思烦劳人家再将饭摆到房间来,连忙道:“请稍微等一等,我换过一件衣裳就下去吃了,实在麻烦了您,还特地过来同我说这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那您就先换衣裳,门口有听差,自会带您到饭厅去。军长这一会儿晨练就回来,我还得去前边儿预备着。”
程亦风道:“您忙您的便是了,不必顾及我的。”
老徐刚刚要走,忽又折了回来,笑道:“您瞧我这脑子,连这事儿都能浑忘了。军长交代说,您没带什么行李衣物过来,让我给您寻了两件衣裳送来,这是昨儿个夜里头刚取回来的,您先凑合穿着,待过两日我再领裁缝来公馆为您量身裁上几套。”
程亦风惊得连连摆手,“千万不要了,我在此养病已经是太过叨扰,如何能再让你们破费呢?我的衣物都在学校,取过来也就是了,实在不必再做新的。”
老徐笑道:“要的要的,程先生千万不要客气,咱们也是按着军长的吩咐做事。”说着便让人放下了两身衣裳,又满脸堆笑的退了出去。
程亦风原来家中也富贵过,自然分得出什么事好东西。这两件长衫瞧着样式简单,只是做工和面料却都是上乘之选,程亦风择了一件艾绿色的换上,竟出奇的合身,他纳罕了一阵,却突然面色沉了下来。
这衣裳是陆长安喊人去拿的,拿回来的这般合身,只怕他早就不知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过多少回了。
如此这般被人视作物件似的感受,让程亦风忍不住气的嘴唇都有些发抖,只是顾忌着人在屋檐下一说,这才忍耐下来不得发作。
如今只盼着沈随霜过来之后能说自个儿已无大碍,快些离了这公馆,快些离了陆长安的眼皮子才好。
重重的吁了口气,程亦风面色已经缓和了几分,除了眉头仍旧有些微蹙外,并看不出什么异样。待到了饭厅之时,陆长安已经坐在那儿了,捏着一片吐司在吃,看见程亦风便眸子一亮,笑道:“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同我先前想的并无差别。”说罢又招呼他来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程亦风抿了抿嘴唇,走至陆长安身旁坐定,也捏了一片吐司来,配着手边的牛慢慢吃着。
“这牛你还喝得惯么?若是不爱喝,便让他们换了粥来。”
“不必了,这东西很有些好处在里头,虽然味道怪些,却也不至于不能下咽。”
陆长安闻言一笑,刚要开口,就看见那段副官一路小跑的过来,同他道:“军长,白小姐过来了,是将她请过来这边儿还是?”
陆长安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餐纸抹了把嘴,起身道:“让她去前厅等我吧,我这就过去。”说罢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嘱咐程亦风道,“吐司若是不爱吃了那就不必强吃,但是那牛还是都喝了的好,等会儿我再过来,将那扇面儿的条子递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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